第十章 诞生
禹天感觉浑身都被潮湿而又粘稠的液体包裹。
他无法睁眼,但能模糊的感知到四周又是那刺眼的猩红,就像闭着眼看向太阳一样,薄薄的一层眼皮根本无法遮挡那明亮到令眼球胀痛的强烈光线。
禹天用力挣开四周裹挟着的猩红,如同破茧的蝶一样拼命地向外钻出。
禹天吃力地从猩红之中探出头,黑暗再一次占据了他的视线,同时也让他的内心稍微踏实了一点。
起码自己还在那片黑暗中。
随后他便以外层的猩红花瓣为支点,双臂支撑发力想要进一步逃离这里。得益于内部的湿滑,禹天从其中挣脱并没有花费什么力气,说的不太好听点,他是以泥鳅从指缝间钻出的架势从猩红中滑溜出去的。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重新感知着那股熟悉的失重感的禹天意外的倍感安心。
自己居然是从猩红中出来的。
禹天有些难以想象,其实他现在的感觉并不好,因为全身都是湿滑的,就好像是在油桶里浸泡过几个小时一样,好在禹天在组织那段时间曾经专门训练过如何应对并忍受相似的恶劣环境,所以他还是能勉强保持着冷静的思考。
他看着刚才困住自己的猩红,越发觉得它的形体如同曼珠沙华一般,妖娆美丽,却又让人感到不详。
无论多少次见到它,那种令人心悸的感觉都一样没有减少半分。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忽然,禹天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多年以来养成的直觉告诉他在不远处的地方一定有一双眼睛在窥视他。
可是在这完全的黑暗之中,自己又如何去寻找那窥视自己的人?
“下······来······”
禹天瞳孔皱缩,他察觉到黑暗底部有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上来,沙哑,低沉,却又直震心脏,仿佛说话人就在身边。
黑暗中并非只有自己一人。
诧异之余的禹天迅速低头看去,不出所料,在那几乎凝实的黑色之中,一双淡青色的眼眸正直视着他。
强烈的杀意如同海啸一般向他铺卷而来,而他,无处可避。
迎接他的似乎只有死亡。
禹天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自己正躺在床上。
他看着四周熟悉的家具摆设,感觉身体有些虚浮。
回来了?
还是说,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荒唐的梦?
禹天伸出左手。
猩红的纹路消失了,自己的左手同过去没有区别。
果然是梦。
禹天的心里吊着一颗石头落地了,尽管刚才黑暗中的那道杀气四溢的眼神让自己心有余悸,但那终究是梦罢了,对自己根本没有实质的威胁。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感觉缺少了什么。
是什么呢?
禹天陷入了沉思之中。
长久的思索后,禹天恍然大悟,手机!
对于大部分现代人来说,手机就是身体的一部分,没有手机就像是没有灵魂,做什么事都像不得劲。
禹天伸手向着床头柜摸索半天,却除了温热的茶杯什么都没有摸到。
我手机呢?
不对,
茶杯?
温热?
禹天感到了一丝不对劲,自己没有用茶杯的习惯,更不会把茶杯放在床头,还倒好热水。
是有谁来照顾自己了吗?
“小莲?”
禹天不知为什么喊出了这个名字。
小莲是谁?
我不认识她啊,为什么要喊她?
禹天心头的困惑愈加增多。
“你醒了?”
熟悉的问候从客厅之中传来。
一名身姿绝丽的西方女人推门进屋,那头猩红色的长发让禹天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伊丽莎白?”
“身体感觉如何?”伊丽莎白没有应答,而是靠在门上双手抱胸,看着躺在床上的禹天颇为冷淡地问道。
她的身上仍然套着自己给他的棕色风衣,但是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同时也换上了一身休闲装以及一双白色运动鞋。
“不怎么样。”禹天摇了摇头,随后掀开被子下床,“我的衣服是你换的?”他发现了自己身上换上一身纯白的衬衫。
“是的。”伊丽莎白坦然道,“代价是你衣柜的一套衣服。”
“嗯哼。”禹天哼唧一声,算是准许了她的行为,随后从衣柜里拿出另一件黑色风衣披在身上,也许是之前经历的影响,现在的他对黑色有种莫名的偏爱。
他端起茶杯将里面的水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下去,随后离开卧室缓步走向了阳台。
现在是下午3点多的样子,外面的阳光很好,在地狱的这段时间已经让禹天习惯了只有两轮月亮的夜晚,而现在这么一看今天的太阳简直明艳的不像话,到了几乎让自己睁不开眼的地步。
“我做了一个梦。”
禹天双臂撑在栏杆上,用着悠闲的口吻对着身后跟来的伊丽莎白说道,
“我梦到自己出了车祸,然后到了地狱,我经历了很多不可理喻的事,但那些并不重要。”
“我困扰的是我经常阴差阳错地进入到黑暗当中。”
“而我经常反反复复的在黑暗中看到一抹猩红。”
“告诉我,那是什么。”
禹天用平静的语气向伊丽莎白发出了质问。
地狱所经历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不是臆想,不是做梦,这是真实存在的。
禹天已经反复向自己强调了这个事实,既然真实存在,那就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地糊弄过去了。
那么现在最需要解决的便是伊丽莎白给自己带来的猩红,禹天知道是这猩红让他的左手和身体恢复如初,但他也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无偿的,若是这样物品没有明码标价,那么只能说明这样物品的价值无法以常数来衡量。
他绝对不相信这个东西仅仅是伊丽莎白为了答谢,或者遵守承诺而无偿给他的。
而且在黑暗中经历的一切已经隐隐约约地向他暗示了,那些猩红,绝对不是伊丽莎白风轻云淡地交代给他的那么简单。
而他所察觉到的自己缺少的记忆便是最有力的作证。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臆想家,小莲绝对与他有过接触,而自己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个人的相关,就仿佛是这个人有关的所有记忆都被删除了一样。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伊丽莎白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是对禹天突然的质问感到惊讶。
不过她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而是开始将自己的过去娓娓道来:“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是被称为坠落者的叛教徒,而我过去所在的教会名为血教,是崇尚纯粹血液的教会,他们狂热地追求,仰慕那名为鲜血的古老恶魔,同时也排斥任何与血无关的东西。”
“其中就包括,血肉。”说道这里的伊丽莎白轻轻撩起了自己那柔顺的长发别到耳朵后边,她在回忆那百年前的记忆,“我也曾经是血教的一员,但就在某个夜晚,我独自一人,遇到了一个恶魔。”
“一名血教教徒,即便掌握着血教的秘术,也不可能单独抗衡一只恶魔。”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那只恶魔并没有任何的攻击性,我甚至在她的身上感知到了一种陌生的母爱。”
“她告诉我,她的名讳为诞生。”
“我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与她的意识交融,也瞬间理解了她所想告诉我的一切。”
“你要知道,地狱的人一旦失去了自己肉体,是无法再次将肉体重塑的,只能任由灵魂漂浮在外,任由灵魂被其他恶魔吞噬,或者残念吸收。”
“而诞生,能为灵魂塑造肉体。”
“我回到血教后,擅作主张的将血教的秘书与血肉结合,想要独自一人创造一副崭新的肉体。”
“我虽然没能成功,但却创造出了一些人间才有的动物的肉体,包括猫,狗,兔子等等。”
“然后我将相似的理念告诉了与我交好的几人,他们也纷纷加入其中。”
“但是事情永远不会一帆风顺,血教的主教尽是些老顽固,病态地追求纯粹血液的他们视此为亵渎的行为,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将我们视作叛教徒,并且天涯海角地展开追杀。”
“后面你自然是知道了,无需我多讲,而我口中的母神,便是诞生。”
“她在百年前的战争中被灭杀,但她的意识还残存至今,你口中的猩红便是她的意识寄宿于你的身体的象征。”
“我能去除它吗?”禹天看着天海那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继续问道。
“除非你能拥有对抗恶魔的力量,不然我想不能。”
“它会将我夺舍吗?”禹天问道。
“母神只会在你死亡后将你重新诞生。”伊丽莎白否定道。
“重新诞生?”
“简而言之就是重塑你的肉体,母神将意识寄宿于你的身体,自然会给你相应的回报。”
伊丽莎白继续道:“被母神认可,诞生便是给予你的恩赐。”
“我诞生过一次了,是吧。”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我亲眼目睹。”
“那我的记忆缺失了,是什么情况?”
“记忆,缺失?”
伊丽莎白闻言,少见的露出困惑的神色,随后摇了摇头道:
“我不知道。”
“你记不得了?”禹天回头,黑色的眼眸平视着伊丽莎白,“那我问你,你经历过多少次诞生了?”
“记不得了。”伊丽莎白仍是摇头。
禹天眼眸微咪,毋庸置疑,诞生让禹天获得了死而复生的能力,但是代价便是记忆的缺失,诞生的次数过多,便会像伊丽莎白一样,甚至连自己的过去都遗忘掉。
如果连自己的名字都忘掉,那自己还是自己吗?
禹天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当自己遗忘了所有的过去,乃至自己的名字,便是【诞生】在自己的身上诞生之时。
“你知道诞生的副作用。”禹天平静道,“你不担心被你口中的母神夺舍吗?”
“我不会后悔,”伊丽莎白却如是回答道,“我与母神之间并不是所谓的恶魔支配人类一样的关系,我只是贯彻并延伸其理念。”
“我会将血教的秘术与诞生相结合,创造出塑造肉体的术法,去帮助我需要帮助的人。”
“在这之后,我也会创造能让母神意识栖息的肉体。”
“这是合作,也是双赢。”
“帮助你需要帮助的人?你的亲人吗?父母?”禹天问道。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会洞察人心。”伊丽莎白微微笑道,红色的眼瞳闪烁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随后又很快被坚定所取代,“诚如你所言,我忘记了许多,但是我的目标仍然没有被遗忘,在我还是我之前,我会继续前行,直到达成目的,或者成为母神的诞生容器。”
“我得感谢你在地狱给予我的帮助,没有你,我回不来人间,也无法继续我的旅行。”
“在我离开之前,我想询问一个问题。”伊丽莎白从后面走近,就这么贴在禹天的身侧,在他的耳边轻语道,“你愿意成为坠落者吗?与我一起?”
禹天感知着臂膀外那柔软且温暖的球体传来的挤压感,摇了摇头道:“我拒绝。”
伊丽莎白没有因为禹天的拒绝而恼羞成怒,而是依旧依靠在他的身旁,并将头靠在其肩膀上喃喃自语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我随时欢迎。”伊丽莎白如是道。
禹天没有推开伊丽莎白,二人就这么依偎了一段时间。
黄昏的柔光洒在二人的身上,为二人镀上了金色的边。
画面似乎于此刻定格。
“我要离开了。”伊丽莎白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地对禹天说道。
禹天没有作答。
直到伊丽莎白离开禹天的家之后,他都没有移动一点。
伊丽莎白站在楼下,看着天空的黄日逐渐没入地平线之下,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情感。
“人间的落日,比那两轮枯燥的月亮美多了。”
禹天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呆呆看着落日的伊丽莎白,伸了个懒腰走进屋内,他的脑海依旧波澜不惊,他只当伊丽莎白刚才是用了出美人计,一直保持到最后的温柔也只是想保持不撕破脸皮,毕竟他与伊丽莎白现在都已经接受了诞生的意识,闹得太僵终究是不好收场。
落日逐渐被夜晚吞没,禹天的眼神在逐渐降临的黑暗中愈发冰冷。
迫在眉睫的猩红问题已经解决。
他现在需要弄明白的事也已经很明显了。
那场车祸的主谋,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