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只开心的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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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暴雨,恸哭,新生

    “翼!凡!”

    这两个字疾驰入耳,死死拉住我的拳头,让它凝滞在眉心。

    就差一点……

    颤抖着站起身子,眼中泛起泪水,我看不清木司的面容,是担心还是愤怒,抑或是……害怕?

    啪嚓——

    天际,一道血红的闪电劈开黑暗,将他的恐惧毫无保留展露给我——他是在恐惧什么,我吗?

    “木司……”我向他挪了半步,他向后退了半步,再挪半步,他似乎摇摇头又退半步。

    轰——

    又是一道雷声,就在我头顶炸开,却掩盖不住心碎裂的声音。原以为世界拒绝我,他还会接受,但似乎,他也没法接受。

    木司察觉到什么,往我靠近一步,却踏碎我最后的尊严。

    “木司!”歇斯底里的咆哮压倒雷声,撕碎我的嗓子,“我不是你认识的翼凡!”

    他似乎浑身在颤抖,是迟疑,还是害怕?

    抬起头,一双晶莹的眼破碎,露出掩盖着的猩红的血。

    他似乎挪动了半步,一定是害怕……

    对啊,我是异兽,是人类害怕的存在。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木司甩甩头,朝我吼来,却被雷声盖的模糊不清:“你是!你是翼凡!你还是过去那个爱吃爱玩,还……”

    “他早就死了!”愤怒如雷咆哮而出,却只留下恐惧。

    “他还活着!唔……”木司着急朝我冲来,怎想被我直接掐住起他脖子死死按在墙上,眼睁睁的看着血丝渐渐爬满我的眼。

    一直被压抑的火焰被点燃,由内而外灼烧我,疼,哪里都疼;燥,停不下的燥。我是对谁生气,木司,洛马,还是身为异兽的自己?

    “翼凡……我听见了,你的声音……”木司费劲全力才掰开我一根指头,这几下便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我抬起另一只爪子掐住他脖子,红着眼,张开尖牙,就差将他撕碎:“你没听见,你根本就没听见!我恨世界,我恨异兽,我恨……”

    这个这个早已陌生的自己!

    “翼……唔……呃啊……啊……”愤怒操纵我,爆发更大的力气,让他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停下!”耳边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我松开爪子,环顾四周,除了被我撂倒的几人还有被我掐住的木司……

    等等,我在做什么?

    木司贴着墙滑下,一只手撑在地上大口喘气,这是……我干的?

    我差点……杀了他!

    还没缓过神来,一只冰凉的手摸过来,我条件反射般地跳开,全身吓得炸开了毛。

    不,不不不……我怎么会……木司?

    木司捂着喉咙,眯起一只眼睛,但依旧想安慰我:“翼凡,没事的,我在这……”

    环顾四周。

    杂乱的小巷,横七竖八的人,崩碎的墙壁,坑坑洼洼的地面和水坑中沉溺着的白狼,恍惚间我又听见了集市里的责骂声。

    “别哭……翼凡,我在。”木司挣扎着,想要靠近,想要拥抱,想要救起那个溺在水中的白狼。

    “滚啊!我不是他!”

    我推开了他,转身,用尽全身力气狂奔,像他远离我一样远离他。

    或许我不该这么做,但,我不知道该如何接受早已和怪物别无二致的自己。

    “翼凡……”木司攥紧手中那缕白毫,咬牙,跺脚,“等我,我一定带你回去。”

    揣着乱糟糟的心情狂奔,想把一切甩在身后。那句“无论他们是否存在,他们永远不是人类的朋友”却总能追上,像梦魇般缠绕在我身边,逼得我更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但终究还是会累的,我停下来,前方的路灯因年久失修早已不再亮起,根本看不见脚下的街道通向何方。胸口疼得很,吸入的空气划伤我的气管,却远不及心头半分。

    原以为早已习惯这副模样,但当木司真的远离我的时候,我才发现那只是安慰自己的谎言。怪物就是怪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洗净的身份。眼睛中火山濒临爆发,模糊了我的视线。

    “咚——”一滴雨落在铁皮棚上,清脆而响亮。

    “啪——”一滴雨砸在水坑中,再也分辨不出。

    “刷——”无数滴雨落下,冲刷城市,冲刷街道,冲刷我。

    暴雨落于白狼身上,感受到冰冷刺骨的雨水从眼角跳下,又落在掌心,然后顺着指尖溜走,不属于我的东西本来就会溜走啊……

    又有什么属于我?

    似乎从来就没有,无论是苗羽,还是木司,我都只是过客。

    那就离开吧,离开吧!能走多远是多远,让我再也见不到他们!

    闭上眼,一头扎进黑夜与暴雨之中。

    木司冒雨把洛马背回家,一兽一人都被淋透了,但木司没什么心思洗个澡,还有个家伙正在等着他救起来。把洛马匆匆安置到床上之后,木司脱下衣服简单拧了下,抖两下赶紧穿好。

    “这雨可真大……希望他不会有事。”拉开鞋柜,拿出一把伞,想了想,又拿出一把。

    太过着急,木司不小心碰掉了放在鞋柜上的木盒。

    玉石与瓷砖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木司弯下腰,黑夜中,翠绿的玉狼就好似故友如今的模样。木司一把攥紧,手背爆起青筋,深怕它随时溜走,冲进门外的大雨,如此坚定:“翼凡,你别想跑!”

    苗羽走出来,木司背着鲨鱼异兽上楼她看得一清二楚,还有他身上的伤。她很清楚羽又干傻事了,带上伞,跟了上去。

    周围很安静,唰唰的雨声似乎成了今夜唯一的旋律。身上早就被打湿,连绒毛都湿了,温热的雨滴落在身上,反而变得很冷。暴雨更大了,不顾一切地坠下,狂风也来添油加醋,疯狂地嘶吼。不禁抖了一下,打了个喷嚏,果然还是要先找个地方避避雨。

    别说找地方,我现在就连睁眼都很难,哪怕顶着风睁开一只眼睛看见的也不过是一堆黄色夹着黑色的色块,躲树下吧……

    啪嚓——一颗树禁不住狂风的摧残,痛苦地发出悲鸣。风太大了,看来借树来挡雨也不现实啊。

    树?公园……无名亭!

    洞阳的每一处地方都曾留下过我和木司的足迹,就算闭上眼,我也能找到位置。脚下从柏油变为石板变为泥土,抬起头,红色的无名亭就在眼前。

    钻进去,正要甩干毛,抬头却发现一个我最不想见到的人,早早等候在这里。我不知道是冷还是怕,浑身抖个不停,声音也是:“木司……”

    抬起爪子,我想要抓住他,却只是停在他的鼻尖。

    扑通……扑通……

    心脏在羸弱地跳动,爪子却不能再挪动半分,我明白这最后半厘米隔开两个世界。往前一点,是人类;往后一点,是异兽。

    放下爪子,我咬住嘴唇忍住没哭,不多时铁锈味从口中散开。转身,面前的雨幕遮盖一切,想必,也能遮盖我的身形吧!

    “你还准备去哪,翼凡?”

    去哪?我不知道……但至少逃离这里,不用面对这样的自己。

    “翼凡!”

    “别碰我!”挥臂甩开他,我竭尽全力嘶吼,“你又没有经历过,又知道什么!”

    木司一把抓起我,像只修罗,响雷般的咆哮刺入耳中:“我不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先是你失踪,接下来是易叔叔,最后是我爸妈!所有人,一声不吭,全部和我玩失踪!很好玩吗!”

    “翼凡!失去宝贵东西的人不只是你,我也失去了。”木司把我搂在怀里,妄图把我温暖,“但现在,我们还有对方。”

    溺水之狼,又何曾只是冷?

    我一把推开他,爪子深深插进心脏的位置,新鲜的血液流出,沾染空白的我:“木司,我不是失去什么,我是缺少了什么。我不是翼凡,我不是他,你听明白吗?”

    身后的雨幕传来呼唤,我红着眼,慢慢向后退,然后一头扎进去。

    木司从口袋里摸出狼玉佩,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吐出一个释怀的笑容:“翼凡,我听见了,这次我真的听见了你的声音。”

    冲出无名亭,任凭暴雨拍打,只埋头朝前方冲刺。泥水溅起,在我身上留下血污般的颜色,然后又被暴雨冲刷一片空白。

    “呃啊!”放声痛哭,泪水流下,顺着湿漉漉的毛一路割下,很疼。暴雨中,不远的湖岸边,水枝柳迎着暴雨怒放。

    我停下来,垂下头,地上的水坑被雨点打碎,我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

    水坑恢复平静,我看见了沉溺于其中的白狼,是雨停了吗?

    “你若执意要走,我没法,也不会,更不能拦你。”

    抬起头,是木司撑起了一把伞,挡住暴雨。

    “但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所以我相信你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

    木司拉过我,掰开我的爪子,把一个冰冷的东西塞到我掌心,解开我脖子上的项圈。随后,暴雨再次打碎水中白狼,天地间又是一片模糊。

    “我会在亭子里等你,是向前还是向后,你自己决定。”

    我看向掌心的物件,那是我的狼玉佩,我也忘了是谁给我的。恍惚间,我突然觉得,这玉佩和我竟有几分相像。

    我真的是怪物吗?

    那我是人类吗?

    上天啊……我是谁?

    木司回到无名亭,脱下上衣,拧干,穿好;又脱下裤子,拧干,穿好。一个激灵,嘴角舒展开,回过头,我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点点头,我走到木司的身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身为异兽的自己,我不止一次给身边在意的人带来麻烦,不只是你。

    怪物?苗羽告诉我,我不是。

    人类?木司告诉我,亦不是。

    我就是我啊,翼凡也好,羽也罢,都是我。或许和之前有点不同,但……”

    摊开掌心,玉佩中的狼温柔地环抱自己,但我不用。拿走木司手中的项圈,小心翼翼地戴好,把小小的玉佩挂在上面。抬起头,外面的雨小了不少,已经能看见湖对面的洞阳,辉煌灿烂。

    “看啊,那是洞阳!小时候我们也经常在这里望向那边,那时可看不见现在的繁华。谁又能确定,之后,我们没有自己的繁华?”

    木司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感觉要说什么才行。不过最后,还是闭上了,只是走过来抱着我。

    我不再推开他,只是锤锤他背,埋怨道:“我一身都是湿的,你待会感冒的!”

    “反正淋了一晚上,不差这一会,就让我好好抱抱你嘛。”

    “真的会感……阿嚏!”

    “谁会感冒啊~”

    无名亭下,红色的曼珠沙华和白色的百合经过暴雨洗礼,相伴怒放,在绿色的树林里,红白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