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个怪爷爷。”婉瑜撇嘴蹙眉，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声，“钓不到鱼还不如直接去菜市场买一条呢。”

    作为一个孩子，她无法去理解成年人是如何在孤独中坚持下来的，某种意义上这样的故事予她而言未免太过无聊。婉瑜偷偷瞥了眼妈妈的神色，似乎还沉浸在有声书的世界里，并没有听到她具体说了什么。她对着镜子吐了吐舌头，似是给自己打了个圆场。

    “是吧……”静云一时恍惚，慢了半拍方才反应过来。《老人与海》本身也不是写给年幼的孩子看的故事，因而她并没有过多去解释的意义。如今这个时代变了，许多人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主见，很多事情也不是父母能够左右得了的。因而不妨留待以后，等婉瑜再大一些，她或许才会构建出完整的价值观来。

    诚如如今她们的小家庭的日子过得混混沌沌的，已经出现了裂痕，婉瑜凭着孩童的直觉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偶尔也会敏感地问上静云两句。每每这个时候，静云总要用一种竭力平和的口气去轻巧盖过。孩子愚钝不开智，家长总会担心；而孩子过于早慧，也不见得是什么轻省的好事。

    去学校的路上，静云从袋子里掏出现烤的新鲜蜂蜜花生酱面包，而后笑眯眯地一点点掰开面包。她看着婉瑜亮晶晶的眼睛，将里头的蜂蜜拉丝扯得老长。因为担心黏腻沾手，静云还细心地拿了纸巾包住袋子才交到婉瑜手里，母亲对孩子的细心和爱意总是掩饰不住的。

    婉瑜坐在汽车后座的安全椅上，她嗅了嗅鼻子，觉得面包有一种独特的气息，除了蜂蜜的味道之外，还有一种姜花的淡香，那是妈妈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面包刚才在妈妈怀里停留久了，这会拿着还带着些许温热的感觉。静云从汽车后视镜瞥了眼婉瑜，脸上浮着一抹宠溺的笑意。她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有一天她和伟峰之间的关系真的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那么婉瑜应该怎么办呢？如果现在仅仅是现代女性主义话题的角度讨论，那么毫无疑问的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自由地去解除婚姻关系。

    可惜学术研究是学术研究，现实是现实，当她自己真正有了孩子以后，她才明白为什么说有些社会话题的研究犹如空中楼阁，并没有什么实际应用的意义——只要一考虑到孩子，她就实在没有办法去做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和措施，所有合理的举动都会变得小心翼翼，简直无所适从。孩子是她的软肋，也是她可以不断踩着自尊去跟生活妥协的原因。

    婉瑜下了车，蹦蹦跳跳地从学校正门进去了。望着女儿渐渐消失的背影，静云缓缓舒了口气，头略略歪斜在汽车靠垫上。晨光透过汽车玻璃，映射在静云的脸上，她面上的神色逐渐隐入金色的光线中，额头、鼻尖、嘴唇都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西湖旁的南山路上，有许多小酒吧和餐馆。这会时候尚早，许多门店都还没有开门。湖边的月季花猩红万点，和碧绿的湖波交相成映。不远处有一身着白色衬衫的男子，戴了一副黑色的墨镜和蓝色口罩低着头走了过来，显然他并不想让人认出自己。

    这人的目光来回在湖边和街上逐一检视着，这时候静云从一旁的柳树后走了出来，笑吟吟地打了一声招呼：“Hi，俊毅，好久不见。”

    静云主动跟吴俊毅打了招呼，这是老同学再见的热情。吴俊毅心下十分欣喜，但是还是明显压着声说：“你来这么早呢？劳你久等了。”

    两人前后脚一块进了附近的早餐店，门口挂着的菜牌上写着今天供应的早餐：爆鳝面，雪菜肉丝面、鲜肉大包、芥菜馄饨、小笼包、豆沙包、烧饼、葱油饼、豆浆、油条……餐馆店面看着不大，供应的花色却很多。餐馆大门已经有些破落脱漆了，顶上挂着的两只灯笼也早已退了色，连带着底下的穗子都不知所踪。

    店铺里头也就四五桌的位置，桌面泛着油光，如果今天不是因为静云约到这儿来，吴俊毅是说什么都不可能来这样一处苍蝇馆子的。看着吴俊毅打量迟疑的目光，店老板还特意解释了下，说是店面并非是没钱装修，只是因为要地道的原味早餐，多少要带点土味才行。

    吴俊毅找了角落里的位置背对着大门落了座，静云叫了早点进来，是一碟萝卜丝饼、一碟烧饼、一笼小笼汤包、鲜肉烧麦，再加两碗咸豆浆和油条。吴俊毅撇嘴连说东西太多了，静云就只是笑笑，又伸手替他斟了盏茶。店铺虽然破落，基本的茶水倒是还有的。

    “静云啊，咱们都是老同学了，有什么话你就开门见山直接说吧。”吴俊毅的眼睛在一堆碟子上来回扫视着，他又怕卫生问题，又担心不合口味。一双筷子就这样在桌上虚晃两枪，竟然有些无从下手的无奈。

    “来，俊逸，先尝尝这家的小笼汤包，很不错的。”静云先举了筷子，轻巧夹起了一只小笼包到自己的碗里。

    这小笼包皮薄又油滑，吴俊毅的手不知怎么的，伸过去莫名有些发抖，筷子在小笼包上头划拉了两下也没夹住，头上已经热出一层细汗来了。好不容易夹上了，没成想那皮一下就掐破了，里头的汤汁淌了出来，一下把蒸笼弄得有些脏了。

    他觉得有些难言的尴尬和狼狈，只得转头去夹了鲜肉烧麦。那烧麦皮倒是做得不错，薄薄的像一页纸，里头的香菇和鲜肉都明明白白看得见。放在嘴里咀嚼了，香菇和肉的香味混杂在一块，咸中带点甜味，还有股子猪油的浓香味道。吴俊毅实在没想到，这么一间不起眼的苍蝇馆子，还能做出这么好的味道来。

    静云虽是低着头吃小笼包，眼角余光却是瞥到了吴俊毅的神色，只肖那么一瞄，她就晓得对方是上了道了。说起来吴俊毅当年高考的时候上了浙江警官职业学校，毕业一出来就分配到了余杭乡下的派出所工作。一来二去的熬了十来年，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回了城里。虽然是多年的高中老同学，但静云也知道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吴俊毅愿意出来吃这么一顿早饭已经算是给足了她面子了。静云知道从前俊毅对自己有一些不一样的情愫，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她才想到请他出来赴约。她知道这样的心思有些卑劣，可是她没有办法了，也找不到更好的选择。进门前两人也说好了，这一顿AA制，一人出一半早餐钱，倒是也不会落什么闲话。

    静云慢慢地将小笼包从蒸笼里提起，当着吴俊毅的面稳稳当当地放进了自个碗中。她知道对方在注视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即便是如今落魄到了这幅田地，她仍旧还是想保持着上学时候的沉着冷静的范儿。那小笼包在静云的筷子下晃荡着，像是一颗澹然欲滴的水珠，静云还转头与对方说了几句不相关的闲话，好显得今天这顿饭并不是那么刻意。

    那吴俊毅的目光就盯在小笼包上，也没心思去听清楚静云具体说了什么，直到看到静云在小笼包的尖头上轻咬了一口，啜了汤汁出来，汤包的皮面渐渐缩扁下去，心下莫名觉得跟着松了口气。

    “静云啊，你就别卖关子了，今天找我出来到底是什么事儿呀？我这一会还要赶着去上班呢。”吴俊毅用筷子点着静云，示意自己没有闲心吃这顿早餐。他的确公事很多，一会回去还有的是活等着他去干。只是他更加迫切想知道，静云今天叫他出来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闻言，静云笑了笑，不过放下筷子拿了茶杯。那茶水在舌尖上打了一个圈，略略有些发苦，静云这才缓缓咽了下去：“我想跟你打听个事，汉林资产管理有限责任公司的案子走到哪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