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子柴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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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御前自辩

    第二日,天色刚明,安嗣荣奉诏入宫,到了宫门,将弓矢、短剑交与肖锦坤等人,只身随内官进入宫门。

    这是他第二次踏上崇元殿,上一次还是一年前以符彦卿随身侍从身份到此。那一次是为着弹劾恶贯满盈的张彦泽而来,此次自己却是被弹劾告发的对象,想到这里,安嗣荣不禁心中暗暗苦笑。

    进得殿来,便见新帝刘承佑端坐龙椅之上,皇太后李氏并坐在侧。殿中除了四位辅政大臣,便只有王殷居于末位。显见此事关乎永安公主身份和刘知远父子声誉,是以并无无关之人在殿中。

    安嗣荣来到阶下,伏拜在地,山呼万岁后。刘承佑开口道:“安嗣荣,你可知朕特意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安嗣荣道:“臣身居九品微末,蒙圣上隆恩,亲自召见,使臣得见天颜,臣感激涕淋。只是不知所为何事?”

    王殷躬身道:“臣请陛下下旨召见此人,实乃是因为此人牵涉隐匿前朝钦犯永安公主,将她设计送到先帝父子身边,意图谋害先帝。之后又趁出殡之机,桃代李僵,换走永安公主。如此居心叵测,实有犯上作乱,谋逆颠覆之罪。”

    刘承佑问安嗣荣道:“王卿此言是否属实?你作何辩驳?”

    安嗣荣道:“臣冤枉!臣乃义军流民出身,本是布衣草莽,受义兄王琼恩荫,得授德胜县令,自感德不配位,每日惊惊战战,如履薄冰,唯恐办事不力,有负陛下圣恩。自上任以来,每日里为县务操劳,不曾离开德胜半步。王大人所言,实在是惊世骇俗,匪夷所思。臣便是听也不曾听闻有这等可怕之事。臣不敢领罪。”

    王殷道:“安大东家好生低调。我已查知,你并非什么义军流民,早在南唐时便是富甲天下的商社大佬,曾为南唐国主李璟献下北伐策论。你隐藏身份,潜伏中原,说你安居一县之令,有谁会信?”

    安嗣荣笑道:“微臣曾在金陵经商不假,为南唐国主献上北伐之策亦有此事。但当初契丹攻陷东京、洛阳,中原遭辽人蹂躏,我汉室尚蛰伏河东,声名未显。微臣本是中原人士,彼时虽客居金陵,自然是忧心故土沦丧。以当时微臣目光所及,心思南唐亦我华夏族类,为南唐献北伐策论,以图光复故土,何罪之有?况且后来见南唐无为,臣下便倾尽家财,为我义兄王琼抗击契丹出谋出力,自问便无功劳也有苦劳。及见先帝挥师京洛,明君横空出世,微臣携亡兄所部望王师而遥拜,授职以后更是夙夜忧思,唯恐行差踏错,有负汉室隆恩。王大人所指之事,臣亦不认为有罪。若非要以此而论,当初耶律德光在东京僭越帝号,王大人尚且有侍奉辽人之实,又当如何论之?”

    王殷一时语塞。

    李太后道:“本来我汉制,后宫不得参与政事。但先帝与我同心戮力,白手起家,我不得不说两句。彼时中原纷乱,各为其主,先帝尚未称尊。若是以当时为何方诸侯出力抗辽便欲问其罪,哀家也觉得实有不妥。”李太后此言既似为安嗣荣说话,又似为王殷辩白。

    王殷见此事纠缠不得,便将话题一转,质问道:“那日冒充朱夜贞,在颍河边遁走的女子,微臣属下有人认得乃是安县令之妹安嗣俊,这你总不能推说与你无关吧?”

    安嗣荣无奈道:“微臣不知朱夜贞是何人,更不知舍妹为何要冒充于她。微臣只有一个妹妹,名字倒确实唤做安嗣俊,只是她人尚在金陵。王大人咬定说她凭空出现在此,又去冒充什么人,又有何人看见,这般子虚乌有、口说无凭之事,叫微臣如何便认下了?”

    王殷冷笑道:“这些事你都可以百般狡辩,永安公主你总是听说过的吧?微臣有人证,可以证明她便是由你属下之人从塞外迎回,又是从德胜去到当时扎营黄河浮桥边的先皇长子身边,化名朱夜贞,先后服侍先皇长子和先帝。此事你怕是抵赖不得。”

    安嗣荣叹道:“之前契丹在中原烧杀掳掠,百姓流离失所。微臣在澶州广招流民,安置百姓。纵便其中有这么一个王大人认为是永安公主的人流落到澶州。这泱泱数万流民,微臣至多是失察之责,又何至于加诸犯上作乱,谋逆颠覆的罪名?”

    李太后徐徐道:“先帝托孤于诸位辅政大臣,一切疑难政务,皆要仰仗各位大人委决,诸位大人怎么看此事?”

    郭威出列道:“安县令追随其兄王琼,在澶州击退耶律朗吾,光复澶州,乃使耶律德光不能安居东京,仓皇撤离,我河东兵马得以兵不血刃进入东京开封府。臣以为这功劳是摆在这里的。是以臣为了安抚地方势力,为他请了这德胜县令之职。若说他以一县之地图谋不轨,臣不太相信。若确有其事,臣便有举荐不当之责,便是李洪威大人也有监督失察之过。”

    史弘肇本欲为王殷撑腰,但看见郭威这般为安嗣荣说话,也便沉默不言。

    不料苏逢吉道:“臣以为乱世宜用重典,宁可错杀,不可枉纵。王殷既有人证,何不提到殿上,当面对质。”

    郭威见状只得恭立不语。

    史弘肇对此事并无定见,只是由着王殷来。一见苏逢吉开口,顿时反感,全然忘了立场,不悦道:“提来对质便是,若有什么不妥,安嗣荣这个德胜县公,从二品,还是我给他要的,便连我一起办了,方遂了这无用文人的愿。”他是粗直武人,素来不喜欢苏逢吉、王章等文臣,是以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苏逢吉被他抢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表情极是难看,又惧怕史弘肇蛮横,只得闭口不语。

    刘承佑见状道:“便提证人来当场一问也好,王卿的证人何在?”

    王殷如获至宝,忙不迭答道:“臣已派人去提,稍后便到宫门。”

    刘承佑吩咐内官道:“传下旨意,证人一到宫门,便传进殿来。”

    众人静候在殿中,皆默默无语。李太后忍不住道:“王殷,这证人若能证明朱夜贞便是这永安公主。你可知她是如何加害先帝和我儿的?”

    王殷懦懦道:“这证人有二,为一对夫妻,男犯已交代朱夜贞便是永安公主。但他并非永安公主贴身近人,所知不多。微臣思量这女犯乃是她贴身侍女,若是她能够招供,便能查出永安公主是以何手段谋害先帝和先皇长子。”

    郭威闻言冷笑道:“原来王大人用尽酷刑,现在都还没有得到想要的口供。此事关乎先帝与逝去的皇长子声誉,王大人却为了证明自己的无端猜想,心急火燎地请陛下把一个三百里外的小小县令召到此地,不觉得有些冒失吗?”王殷垂首不敢答话。

    又等了许久,未见证人提到,却见内官领着王殷手下军士匆匆进来。这军士进了殿,先跪下叩首拜过皇帝,然后慌张禀告王殷道:“犯人已经在狱中死了。”

    安嗣荣心中一惊,暗想莫非上杉等人潜入水牢施救,遇到阻碍不得已杀了王清夫妇二人灭口。

    王殷急道:“慢慢讲,谁死了?男的还是女的?”

    军士道:“都死了,狱卒没有看到过程,但是二人均是胸口被刺而死。”

    王殷眼前一黑,暗衬自己唯一的把凭便是将王清夫妇握在手中,如今二人已死,这朝堂之上又有大人物力保安嗣荣,此事如何还能追究得下去?不由顿时失了分寸,见众人纷纷作鄙夷不屑之状,连忙叩首请罪道:“臣办事不力,臣肯请陛下责罚。”

    刘承佑却道:“此事虽无实证,王卿的推测却也并非毫无根据。此事朕看也不必责罚,以后用心做事便好。朕着你继续彻查此事。”

    杨邠见状不耐烦道:“此事关乎先帝声誉,原本就应大事化小,若无实证,还查什么查?如今关中大局不稳,臣等尚有要事商议,请陛下无须为此劳神。”他身居身居辅政大臣之首,行事专断,连新君面子也不给,弄得刘承佑也尴尬不已。

    李太后因安嗣荣份属自己弟弟李洪威手下,又不欲驳郭威面子,起身道:“刑律乃国之大事,若为官者无故加诸刑罚,为君者无故猜忌臣下,则百姓苦于刑戮,众臣惶于自保,绝非社稷之福。陛下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离去。

    刘承佑只得讪讪宣布诸人无事便可退下,安嗣荣亦可自行返回本县。

    众人退出崇元殿,史弘肇黑着脸冷冷责备王殷道:“我重用提携你,你却只顾着自己立功,连对方什么来头也不弄清楚。须知打狗也得看主人,郭公是什么人,他提携的人你也凭空撕咬,倒弄得连我也里外不是人。你未免也太过急功近利了吧?”

    王殷垂着头连赔不是,一句话也不敢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