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子柴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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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巧解牛皮案

    走了一阵,杨昭勍忽道:“久闻这德胜一县人烟稠密,商业繁华,工器作坊亦是闻名遐迩。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但安大人可知朝廷历来便有这牛皮专卖的禁令?”

    安嗣荣心里咯噔一下,知他既如此问,必有下文,谨慎答道:“下官知道,素闻先帝在河东时,以牛皮牛筋为制造铠甲弓弩的紧缺之物,是以下令牛皮专卖。任何民间不得私自买卖牛皮牛筋,只能由官方征收,若有犯者,均处以极刑。但听闻先帝入主东京之后,中书侍郎李谷曾据理力争,以为汉室已广有天下,牛皮牛筋已非紧缺之物,且本身也是民间生产用度常常需用之物,是以应废除此不合时宜之令,当时先帝未置可否。”

    杨昭勍桀然道:“既是先帝未置可否,此令在我朝便仍是须严格遵守之法令。这德胜县手工业发达,制售甲胄兵器甚多。所用到的牛皮牛筋自然也多,安县令可有疏于管理之处啊?”

    安嗣荣答道:“本县民间作坊管理,凡涉及禁令专管之物,皆是由朝廷禁军以文书下定,商户以此书在百姓手中收购牛皮牛筋,专买专用。这也是经过兵部和户部同意的。”

    杨昭勍冷冷笑道:“怕是不见得吧,本使到澶州尚未足一月,昨日便拿住一个不法之徒。王瑶此人安县令可认得?”

    这王瑶乃是义军首领王琼的本家弟弟,本来在王琼义军中管理些军资财物之事。王琼战死后,便在德胜开设作坊,制作兵器甲胄等物,经营得颇为有声有色,算是义军后人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此人有个毛病便是喜好女色,家中已有妻室和好几个通房丫头,却还不知满足,常常到那风月场所寻欢作乐。安嗣荣自然知道此人,便问他所犯何事?

    杨昭勍道:“昨夜本使在澶州城将他拿住,连他作坊一应账目一同缴获。查到他这半年来所购牛皮牛筋和卖与东京禁军的弓弩皮甲数目尚有不小差额。这所差之数竟说不清去处。故而本使已将他收监。看来这德胜的手工作坊管理混乱,怕是不杀一批人,不足以震慑这些奸商。”众人听他话锋凛冽,谈起这事关百姓生死的事毫不在意,颇有视人命为草芥的轻蔑,不由得心中一凛。

    安嗣荣冷冷道:“我华夏自中唐时有户九百万,人口约莫在六千万左右。历经唐末战乱至今,已不足四百万户,且多已迁居南方诸国。以下官统计,如今我中原治下已不过一百余万户,六七百万人口。下官以为,民乃国之根本,大人动辄便要杀一批。如此下去,国家根基何在?”

    杨昭勍不料他当面顶撞自己,不悦道:“我朝自太祖经营河东,便法度严明,令行禁止。当朝宰相苏大人,枢密使杨大人无不秉承太祖教诲,以重典治乱世。安县令这是质疑本朝律法吗?”

    李洪威见二人言语不合,忙圆场道:“先帝尚在时,太后常常规劝先帝,不可一味以杀止乱。本使以为,如今新帝初立,更不宜杀戮过重。德胜之民,多为抗辽义军之后,对国家多有助益。以本使看来,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多方商榷,慎重处置才好。”

    杨昭勍冷笑道:“李大人以外戚身份骤然出任一方节镇,于地方治理尚缺些经验,这便是枢密使大人派我等入驻各镇,协助处理地方政务的原因所在。李大人与安县公均是从二品的身份,本使只是五品职衔。两位意见既与本使不合,今日这巡视不作也罢。只是这王瑶之事,人证物证具有,本使职责所在,断不能轻易放过。也请两位大人好自为之。”说罢竟拂袖而去。李洪威见状只得随他一起回到澶州城去。

    目送杨昭勍、李洪威等人离去,王羽栖叹道:“这些酷吏不但要在东京城杀人、在各州县杀人,连澶州这一方净土也是不愿放过的。”

    药宗玉怒道:“耶律朗吾万千铁骑咱们都不怕,难道怕他一个小小的都押牙不成?只要大东家一声令下,我便去澶州城把这狗官的脑袋砍下来。”

    安嗣荣道:“不可,咱们既然上表归顺朝廷。要与这些人斗,便只能按照朝廷的规则来斗。眼下要做的便是先查清王瑶此事的来龙去脉,方可对症下药。”

    王羽栖道:“可恨这王瑶,兄长早就严令我等无事不得涉足澶州州城。王瑶偏不听话,如今才搞出这事端来。”

    安嗣荣道:“虽说王瑶有错,但是咱们也应该看得出来,这杨昭勍来者不善,本来也就是冲着咱们天义社来的。永安之事在东京闹得这么大,朝廷中也并非人人都是好糊弄的,想来东京城里自然也是有人会盯住咱们不放。我看此事还是派韩通去州城查访比较合适,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咱们才好对症下药。我想那王瑶是个好色之徒,此事不妨就从李仁恕的妓馆查起吧。”

    第二天一早,韩通就从州城回来报告情况,王瑶果然是在李仁恕的妓馆“和春阁”中被抓走的。昨夜韩通一到州城内,便去寻李仁恕说话。李仁恕本是天义社旧人,又受过天义社恩惠,是以那日王瑶一被拿走,他心知有事,便在馆中着手调查原由。

    原来杨昭勍一到澶州,便买通和春阁的当红头牌萦姐儿,着她盯住德胜来的恩客,搜寻些对他有利的把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王瑶偏是个好色的主儿,一日无肉不欢,不顾安嗣荣禁令,不但时常到澶州城寻欢,和萦姐儿打得火热,还将她带回德胜家中嫖宿。萦姐儿有心算无心,趁着王瑶酣睡时翻看他家中账目,私藏在身上带回澶州交给了杨昭勍。王瑶还浑然不知,前夜又到和春阁去会萦姐儿,便被杨昭勍带人当场捉走。

    杨昭勍人赃俱获,本想借机到德胜杀杀天义社威风,却为李洪威和安嗣荣二人所阻。他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寻思着如何借此事整顿澶州,多杀些人立威。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安嗣荣当即吩咐工器局全面停工,以免被杨昭勍抓住把柄。又着王羽栖、药宗玉下到各民间作坊查对账目,以策万全。符疏同把杨昭勍等东京新到澶州的人员名单画像也分发给各路头目,一旦有外人进入德胜便严加防范。

    安排完毕,安嗣荣道:“王瑶虽有过失,终究是王琼的族弟,若是因此被杨昭勍处死,会让义军余众寒了心。我等还是应当设法将他救出,以阻杨昭勍妄杀之心。”

    符疏同思索道:“如今落在杨昭勍手里的铁证,无非便是王瑶自家作坊那本往来账目。若是嗣俊妹妹在,悄无声息便可取来。嗣俊妹妹既不在,此处便算我轻功最好。疏同愿去杨昭勍府邸一试,说不定也能将这账本盗出来。”

    王羽栖接口道:“若是丢了账本,杨昭勍最多找些理由多扣押王瑶几日,却也是无法将他定罪的了。”

    安嗣荣道:“这虽然也是个办法,却总归不是万全之策,一来有失手的可能,二来这帐目已经过了杨昭勍的眼,强偷了去,总不能叫他甘心。不若无中生有,再设法补足一份采购清单。只需让李晖见着王瑶本人,统一口风,便可将此事蒙混过关。”

    王羽栖皱眉道:“此事若是造假,总归经不得查证。若是要做真,我德胜民间各坊所产兵器甲胄只准禁军采买。我等在禁军中怕只有郭威大人才能相助。”

    安嗣荣摇头道:“此事不可通过我姑父,一则东京往来所费时日太多,怕是来不及;二则若将此事引到我姑父身上,目前这微妙时局下,于他尤为不利。倒是有一个人近日便在澶州城中,此人虽是我姑父暗中推荐,却是在杨邠那里拜过码头的。虽然并不隶属禁军,但他也是被杨邠特许可以买些军资甲胄的。”

    “王景?”符疏同稍加思索道。

    “正是他,”安嗣荣点头道:“王景在东京拜会过杨邠,又在兵部等候差调,近日将返回莱州就任团练使,如今途径澶州,应当还没有走。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还得疏同你去办。”

    符疏同道:“好,此事便让我去,保管他不敢不答应。”

    安嗣容笑道:“好好和他说,此人虽有小错,大节不亏。只要他愿意相助,这账目上差多少东西,我便货真品正送与他多少,不叫他白帮忙。”

    符疏同笑着应了,便出门去州城暗寻王景。

    这件事情办下来,果然如安嗣容所料,丝毫未出差错。王瑶妻子拿着王景补写的采购清单前去澶州州城节度府衙赎人,王瑶在狱中也是一口咬定忘记将王景的采购清单放在何处了。杨昭勍百般无奈,却也只得将他放了出来。

    此事有惊无险,算是顺利过关。事后,李仁恕虽不敢处罚萦姐儿,怕因此得罪了杨昭勍,却也将她严加看管,不放她出和春阁半步。王景离开澶州前也专门到德胜县衙拜会了安嗣荣,高高兴兴地押着天义社送给他的弓弩甲胄回莱州上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