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子柴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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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食人恶魔

    和安嗣荣在东线水泊梁山的围困战一样,郭威在西线的战事同样是旷日持久,但却规模更大,也更加残酷百倍。

    李守贞的蒲州和王景崇的凤州粮食充足,倒还好些。长安城中,到了入秋已成了人间地狱。那赵思绾、常砚青二人本来只是燕军都校出身,对军需后勤之事一窍不通,占据长安后全然不知安抚百姓,稳定生产供应,只知一味强征军粮,聚敛财物,稍遇反抗便立刻杀人。长安周边州县皆不服赵思绾号令,坚壁清野,据城自守。

    到了王峻、郭从义两路大军围城,燕兵们虽勇不畏死,屡屡击退汉军攻城,但不出数月已是给养匮乏。这日,判官陈让能禀道:“城中粮食怕已不能支撑十日,节度使大人须早做打算。”

    赵思绾心思一动,问道:“陈判官可还记得秦宗权旧事否?”陈让能闻言不禁心中一凛。

    原来这秦宗权乃是唐末许州牙将,黄巢之乱时,他驱逐州官,据蔡州称帝,派军四处劫掠,史载“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其残暴犹甚于黄巢,行军时常常用车载着用盐腌好的尸体充作军粮,四下掳掠百姓小民,任意烹食。

    陈让能劝阻道:“以人为食,实乃有伤天和。公不见这秦宗权最后报应亦是不爽?”

    赵思绾不悦道:“我意已决,判官无需多言。”于是命手下在城中四处搜捕妇女幼童,拿到军营后立刻宰杀、洗净,烹煮后分与诸军为食。

    初时众军士尚有疑惧,赵思绾道:“人肉乃天赐美食,尔等不敢,我先吃给你们看。”言毕竟割生肉吞食。众人才敢纷纷效仿。

    尝到人血的赵思绾很快变成嗜血狂魔,对活食人肝情有独钟,每每将妇女衣衫剥光,从右乳下下刀,当面剖腹取肝,将新鲜肝脏切成薄片,大口嚼吞,待肝脏食尽,被杀者尚未咽气。

    接着又将手伸入腹中,取出胆来,囫囵吞下,谓众人道:“这人胆极好,只要吞下百颗,便可胆气天下无敌。”

    自此以后,赵思绾每次犒赏士卒,均要屠杀数百妇孺。一时间,长安城内阴气森森,白骨累累,活脱脱变成一座人间地狱。到入冬时,原本数十万人的旧都长安已然只剩下不足十万人。到后来活人难觅,赵思绾便命军士将战死城外的汉军尸体也拖入城中烹食。

    河中的战局同样胶着,李守贞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初时,他以为自己分属天命,汉军兵将许多曾是自己旧部,自己只要据城死守,和当年李从珂夺位之战一样,攻城诸军自然有人来降。不料郭威治军严明,又时常厚赏部下。汉军不但无人来降,还常常在城下谩骂。李守贞大失所望,这才开始渐渐心生恐惧。

    眼见围城已近一年,城中粮食将尽,李守贞叫来总伦询问凶吉,总伦竟道:“秦王殿下自有天分,非人力所能夺去。然而与此地相应的天上星宿却正逢灾变,待城中磨难杀灭将尽,哪怕只留下一人一骑,大王亦有时来运转的时候。”李守贞闻言深信不疑。

    每当汉军攻城时,守城军士均要发炮石以拒城外军队,而眼见发炮石的竿子也快损坏殆尽,不久,城西黄河上游却漂来一架木筏,那木头大小尺寸尽合,全可用作炮竿。总伦谓之:“此事便是天命昭然之兆。”李守贞更以为有神相助。还为此宴请将佐,宴席中,李守贞手持弓箭,遥指一副老虎舐掌的画说道:“我若能成就非常之大业,就当射中老虎舌头。”言毕引弓一箭射中,将校们均纷纷拜贺,李守贞也愈加自负。

    这日,马全义从李守贞府衙回到家中,心中闷闷不乐,命侍妾崔氏取了酒来,一人独饮。暗衬这李守贞有贪心无谋略,河中困局已有一年,自己屡次率部出城死战,损毁汉军堡垒,杀伤汉军士卒,于大局却无丝毫助益,深知这般下去绝非长久之计。李守贞却只信僧道之言,无妄之兆,自己多番为他谋划,竟无一策采纳。每每想起,好不郁闷。

    正胡思乱想,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闷酒,一条黑影忽地推门闪身入内。马全义大吃一惊,急忙起身,拔刀在手。来人却道:“马将军莫慌,在下受将军故人所托前来会你。”

    马全义定睛看去,来者虽然全身河中军普通士卒装束,却是眉目俊朗,气宇不凡,绝非普通兵卒,但似是未曾见过。

    来人作揖道:“在下符彦卿次子符疏同,吾兄安嗣荣曾在东京与马将军有一面之缘。”

    此时崔氏正从厨房中切了些肉食进来,见状吃了一惊,马全义嘱她不可声张,出去门外把风。

    原来符疏同与安嗣荣商定之后,悄然来到围困河中的赵九重营中,寻他商量营救符阅娴之策。但眼下两军对垒,郭威军法森严,李守贞亦是防守严密。两人别无他法,合计之下,赵九重让符疏同着了河中军衣甲,藏身汉军新筑的土垒之中。等河中军出城冲杀,捣毁堡垒后撤时,便混在河中军卒中入了城,潜伏到晚间,悄然来见马全义。

    马全义闻言恍然道:“彼时东京城中,马某刺杀萧翰失手,险些为乔北冥所擒,幸得安公子出手相救。阁下既是安公子兄弟,确实算得故人。”转念又道:“符家与我主公乃是姻亲,公子此来可是对我家主公有成全之心。”

    符疏同摇头道:“李守贞不识时务,亦无大才,却妄想居九五之尊。如今骑虎难下,覆亡怕已是在所难免。符家断无螳臂挡车,抱薪灭火的念头。符某此来,一则为图舍妹周全不假,二来安嗣荣安公子惜将军有才,不欲将军随李家玉石具焚。是以也要为将军图谋一条后路。”

    马全义道:“符家千金知书达理,温婉娴静,自入李府为世子妃以来,颇得人心。李家举兵图谋天下,纵使身死家灭,亦不该有悔,但确实不应罪及符大小姐。符公子意欲如何搭救令妹?但有马某力所能及之处,必当罄尽全力,以图报答。”

    符疏同道:“符家既不能为李守贞作无谓牺牲,自然也就不便公然求见。只是节度府守卫森严,寻常难以入内,所以请马将军设法让在下混入府中,只有见到舍妹,才好对症下药,图谋救援。”

    马全义沉思了一下道:“这个好办,我家主公日渐颓废,近日宴饮颇多,且时常通宵达旦。到时候你装扮成我的随从,自然便可入府。我想你既然能悄无声息来此,身手必是机敏,应该不会失手。”

    符疏同深深一揖谢过,抬头道:“河中之事已不可为,也请将军早做打算,吾兄安嗣荣有经天纬地之才,早年便创下天义社,如今更在澶州创下基业,颇有些局面。将来必定能成大事。马将军何不远离这危若悬卵之地,改投吾兄?”

    马全义恍然道:“东京城中与安公子一见,便知他绝非池中之物。以此推断,朱元在东京城外袭击高行周归德军失手,定是拜安公子所赐了?”符疏同颔首不语,表示默认。

    马全义叹道:“我主公有今日之败,其实也怪不得别人。他所倚仗之人,又有哪一个是真个能安邦定国的大才?便是时至今日,我家主公还妄想着朱元能从密州偷袭东京汴梁,来个围魏救赵。我早就晓得朱元不堪大用,如今开战已近一年,朱元又何曾出得密州半步?”

    符疏同道:“所以在下才劝将军早做图谋,以保全身家性命。”

    马全义摇头道:“我独自一人,并无家室,只在东京时买了个侍妾傍身,是以了无牵挂,符公子无须为我担忧。马某一生行事,但求忠义二字。我既受了家主恩惠,便当竭力尽忠。若到城破之日,马某侥幸不死,再寻他计。”

    见他执意如此,符疏同不便多言,当夜就投宿在马全义家中,等待时机去见妹妹。

    第二日,马全义到城头上当值去了,符疏同请崔氏找了套马全义日常衣装换上,到城中探查了一番。但见城中百姓个个面有饥色,显见城中已到粮食极度匮乏之时。李守贞既无外援,料定这城破之日便在不久之后。但李守贞治军颇严,城中巡防也甚为严密,暗衬妹妹丝毫不会武功,若要在此时便带她逃离,倒是殊为不易。心中倒一时有些烦闷。

    在城中转了一圈,不曾寻得破绽,只得回转马全义家中,倒头睡了一觉。傍晚时分,马全义提了半只卤猪头回来让崔氏切了,与符疏同饮酒。

    倒上半碗酒,马全义径自一饮而尽,恨恨道:“王继勋那厮,今日出城厮杀,却自不见了踪影。他手下有逃回的军卒报称他战死在阵中。别人不知他,我却料定他必是见大势已去,悄悄叛逃了去。”

    符疏同劝道:“马将军也无需介怀,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李守贞本算不得明主,他若弃暗投明,且由他去。”

    马全义道:“我恼他的是,当初主公东山射虎,定下这起兵大计,他是极力附和的。主公命他攻取潼关,他麻痹大意,不数日便将潼关丢了,造成这三面围城,无以为援的局面。主公不曾将他治罪便罢,今日他连我这老兄弟也不知会一声,便自遁去,实在是令人不耻。”

    符疏同叹道:“确实并非人人都能做到马将军这般忠肝义胆。如今大局如此,马将军纵然不欲背主,也应竭力保全自己才是。”

    马全义摆挥手道:“罢了,今日我对秦王建议,如今城中尚有近两万精兵,城外西寨周光逊尚有五千人马,大可趁夜出城突围,与周光迅合兵沿黄河东岸北上,到阴山一带驱逐契丹,打出一片地盘来。主公却以天命尚在为由,断不肯出走。所以如今这困兽死斗,直至城破的死局大致是解不开了。如何解救令妹,怕是棘手得很,你须得有个准备。”顿了顿又道:“可笑李守贞自以为天命所属,怕别人抢了天下,我早就献计让他派朱元去联络南唐和蜀国,他却不听,如今大局已定,他才遣使前往,恐怕已是于事无补。”

    “无妨”符疏同道:“我既已来此,总归是有办法的。南唐和后蜀国主均不是当机立断之人,李守贞此举眼见都是枉然了,与我等所谋无碍。”

    马全义点头道:“你孤身来此,手上并无一兵一卒。我在洛阳开设武馆时,曾收得十余名弟子带在身边。这些人身手都还算了得,人也忠心可靠。明日我便将他们调入家中,此地离节度府衙甚近,到时候应该能帮上你的忙。”

    符疏同点头称谢,又嘱他出城交战时,弄些汉军衣甲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