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欲盖弥彰
盛少青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拍了拍贺夫人的手轻声道,“好侄女,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贺夫人也叹了口气道,“不说我家里这些污糟事了….”
“说说你们吧,你是怎么想着回来陈留呢?”
盛少青拿出昨夜就准备好演练过的说辞,语气沉痛道,“父亲前些日子病逝,临终前便是想让我替他返乡寻一寻贺氏族亲。当年他走失时年岁尚小,只记得自己是陈留贺氏子,家中遭难败落,其余的大多都已经遗忘,后来流落入京,又听说了那桩案子,更是不敢声张自己的身份,只得隐姓埋名活了下来。”
“直至前些日子,父亲弥留之际,我才知道原来自己还在陈留有亲,这才寻了过来。”
盛少青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贺夫人终于实打实信了这真是自己的姑母,自昨夜接到消息时的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不过夫人怎么知道我在那家客栈,又这一大早的寻来了?”
贺夫人哂笑一声,“还不是我夫君,那好外甥办得好差事?!”
“那泼皮昨日晌午便正事不做,跑来府中求见他舅父,一见着舅父就哭爹喊娘的叫冤,真是晦气!”
“哪家苦主告状还是满身酒气?”
贺夫人请了盛少青入座,才接着道,“这混帐此前经常是这副模样,诓了他舅舅为他撑腰,结果到头来发现是自己理亏!”
“从前你侄女婿不过是里正,同旁人道个歉再送些礼,也就罢了。可如今已经是一乡之长了,若还是如此肆意妄为,不计官声,恐怕当年之祸又得临头。”
“我这一听不要紧,竟听出这事同贺氏有关,又是堂祖父的亲眷来寻,那我定不能让他欺侮了你去!”
盛少青试探问道,“那你就不怕我是假的么?”
贺夫人蓦然回头,定睛看着盛少青,直到盛少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发毛,贺夫人才朗然一笑收回了视线,“先不说你是为了什么,就你这通身的气度,同高祖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可惜.”
贺夫人环顾四周惨然一笑道,“更何况,你瞧我如今这样子,你来打这样的秋风做什么?”
盛少青心虚的吞了口唾沫,赶紧转移了话题道,“令郎..….”
贺夫人一听盛少青提起儿子,面色顿时一紧,不自然道,“他这些日子去山中游玩了,你也知道,春日到了,这游乐赏玩之事也就多了起来。”
盛少青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不过”,盛少青象是刚想起了什么一般提醒贺夫人道,“这些日子出门游玩可是要当心呢,前些日子我路过陈留,听说….”
盛少青压低声线道,“听说前些日子有强人在陈留作乱,专行打家劫舍之事,事后竟然还将赃物藏在了郡守府!”
“这些强人可真是胆大,不过所幸官府将他们及时捉拿归案,日前就说要论罪行斩呢!”
“不过,虽说官府抓住了不少嫌犯,可难保没有几个漏网之鱼,我这一路过来瞧着外头也不是十分太平..….”
“先是有丰春的天彩会作乱,后又有盗匪猖狂,我心里害怕的紧,连忙寻了不少护卫随从跟着,这才敢继续南下而来。”
“对了,你家公子年岁几何,可会什么防身的武艺?”
贺夫人根本没听进去盛少青后面说了什么,只听着一句:“论罪行斩”登时就要晕了过去。
盛少青见状不对,赶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贺夫人,“夫人!侄女!你这是怎么了?!”
贺夫人慢慢缓过一口气来,面色铁青的问着盛少青道,“你说的那些强人,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贺夫人一字一句问道,“是云尚书来陈留之后的事情?”
盛少青点了点头,“应该.是吧,不过那些强人倒是奇怪的很,听说都是些世家子弟。”
“这群纨绔真是闲的没事做,无事生非,这下好了,惹了朝廷震怒,说不定还要落得和我们贺氏从前一样的下场呢!”
贺夫人听完这话又要昏死过去,还好盛少青一把摁住了她的人中,“你这是怎么.….”
贺夫人在盛少青的怀里冷静了许久,盛少青才能将瘫软的贺夫人扶着勉强坐了下来,“你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最近外头都在议论此事呢!”
盛少青十分自信自己瞎编出来的这套真假混说的说辞,一听就很有说服力。
果然,贺夫人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道,“那那.那我怎么不知道?”
“一定是王远这个混蛋不告诉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贺夫人喃喃自语的站了起来,在堂中急促的踱起了步,面色却一寸一寸煞白了下去,“我就说我最近有预感,我就知道!”
“一定是王远不告诉我,一定是,还让人瞒着我!”
“这个混蛋!为了自己的官位,竟然!竟然!”
“他居然敢骗我!”
盛少青佯装懵懂问道,“夫人,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呢?”
贺夫人骤然清醒过来,抓着盛少青的双手道,“好姑母,你!你将你之前听过的事情原本告诉我,我我想听。”
盛少青作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她是算总结出来了,这表情简直就是个万能盾牌,练的时日久了,她现在已经能将这个表情熟练的切换到自己的脸上。
“这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不然,这样——”
“我记得昨日我是在个茶馆里听到的,你派人去打听打听?”
贺夫人立刻摇了摇头,“不成,若是王远成心瞒我,我若是派人去查,他一定会知晓。”
“你只告诉我一句,你听的绝无差错,是陈留那桩案子要论罪了?”
盛少青坚定点了点头,“不可能有错!我途经陈留时,听说第一批嫌犯已经被押送进京,绝无可能骗你呀!”
贺夫人浑身颤抖着,极力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许久,才对盛少青解释道,“你说的那桩案子,我也听人说起过,可……那时不是说罪名不重,非主谋者受审之后便能回家么,怎么忽然………”
“你可知道前些日子太后来了陈留么?”
贺夫人艰涩点了点头,听盛少青继续鬼扯道,“太后原本是带着陛下行亲耕之礼,之后便会返回京中。可………”
“可太后听说陈留此前竟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大为震怒,责令郡守一干人等严加问罪,若是办不了这案子,就交由大理寺去办,所以……”
盛少青在心中默默画圈:太后真是个好背锅侠!
“我……我明白了…”
盛少青却不依不饶的追问回去道,“侄女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莫非你……”
“也有我们贺氏之人牵扯其中?!”
贺夫人看盛少青眼神纯粹,正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她,堂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了进来,贺夫人连忙收拾起神色,伪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听到过的表情,甚至……贺夫人还抽空扭头叮嘱了盛少青一句,“姑母,刚刚咱们只是叙旧,从未提过什么陈留之事…”
那人在门外站定,听了会墙角,见堂中竟是有说有笑,这才缓缓走了进来。
“夫人.”
贺夫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坐回了盛少青身边,根本不搭理一脸尴尬的王远。
盛少青心道这夫妻两个竟是这般境况,大有几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要分道扬镳的架势。
王远见自家夫人不搭理他,只好转向盛少青道,“贺家姑母,真是真是王远鲁莽,直以为是有人冒充贺家之人,却没想到您竟然真的是当年走失的堂祖父之女”
“也怪阿宇那孩子,话都说不清楚,我还以为是有人猪鼻子插大葱,在这青石板乡装象呢.”
贺夫人这才开了腔,“在这哪有人比你还能装象?”
“哎!你!”,王远刚要和贺夫人争个面红脖子粗,碍着有盛少青这个外人在场,只好作罢。
“今日的事还望姑母见谅,一会我就让阿宇亲自来给您赔罪!”
“向我道歉就不必了,毕竟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不过,此前听说陈留王氏家风严谨,可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真。在人来人往的市井之中都敢调戏良家之女,丝毫不顾自己的脸面,说的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
“若真要悔过,便让他去向掌柜的道歉吧。”
王远话既出了口,便不好再收回,只好全盘照收下来,应承道,“姑母教训的是,下午,下午我就备下厚礼让阿宇登门致歉!”
“听说.姑母来陈留是为了寻亲?”
盛少青欣然点头,“是。”
王远再次试探问道,“姑母所嫁的袁氏可是沧州的袁氏?”
盛少青再次欣然点了点头,反正元和袁同音,谁能知道她这个袁夫人其实是元夫人呢?
王远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口中的姑母也热切了几分,“那就难怪了!”
“昨日就听镇上不少店铺说咱们乡来了个大主顾,出手极为阔绰,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姑母!”
盛少青和贺夫人尴尬对视一眼,贺夫人直接呛了回去道,“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王远却笑嘻嘻走到自家夫人面前,“怎么能没关系呢?你姑母自然就是我的姑母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姑母晚膳就在鄙舍用了吧,你也好和夫人叙旧。”
“你!”
贺夫人见这人又要献殷勤,一想起他欺瞒自己儿子就要被送入京城问罪的事情,心下一阵窝火,立刻就要抓起手边滚烫的茶盏砸了过去。
王远却十分熟门熟路的接住了自家夫人的手腕,低声道,“这有外人在呢!给我好歹留点面子!再说了,你就不能换一招,次次都是摔茶盏!家里都换了多少套了.哪经得起你这么摔”
“你!”
“我就摔!!”
贺夫人“咣咣咣”接连砸了几个茶盏,就连盛少青手上的茶盏也难逃厄运,被她一把抢过,仍在了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远!”
“诶!夫人有何吩咐?!”
贺夫人见眼前这人仍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心下涌起一阵悲凉,她和他十数年的夫妻情分,眼见他从里正做到乡正,眼见着他到处摇尾乞怜,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当作礼物一样送了出去。
可.这夫妻情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笑话。
汪宇次次替他舅父不平,有自己这样一个家里败落,无人撑腰却一身傲气的舅母,可若是王远自己没有这个心思,汪宇又怎么敢开这个口?
“清儿游玩出城数日,你这个做父亲的,就不去问问儿子的下落么?”
王远神色尴尬道,“你你怎么在.姑母面前说这个?”
“怎么?我不过问问你儿子去哪里了,你紧张什么?”
“姑母说路过时陈留听说最近有些不太平,我担心清儿,问问你,又有何不妥?”
“没没什么”,王远支支吾吾躲闪着贺夫人的眼神,这种事实在是不能让外人知晓,不然,那可真的是大祸临头,满门遭祸啊!
贺夫人见王远的反应也是彻底死了心,对着盛少青道,“后庭已经备下宴席,姑母入席吧。”
王远看贺夫人不再追问,也是送了一口气,“是了是了,还有姑母的管家和账房,也一同去吧,毕竟是袁氏之人,不能慢待了去。”
盛少青看王远这副和早上截然不同的面孔,略有些好笑问道,“王乡正此前不是还不相信我是夫人的姑母,怎么现在一口一个姑母唤的比我侄女还亲热呢?”
王远笑道,“那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前脚刚走,袁氏的书信便送到了我的手上,托我在这里对姑母行些方便,让姑母能安心寻亲,却没想到竟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若是早知您是内子的姑母,您来之前就该派人通传一声,我们好去接您呢!”
“又岂会惹出后面这些不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