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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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再见于廷益

    雪晴调养了数日方才恢复,又如往日一般元气满满了。

    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难道就认命困在这个身体里按照一个六岁小朋友的节奏长大吗?

    这也太弱了,两个五岁的小朋友就差点让她没了性命。

    这可不行,没有一个强壮的身体可怎么经历这一世未知的风雨。

    可惜如今已没了法力,火法心诀也非凡人可练,但想来练功的逻辑应该是相通的吧,必需先从强身健体做起。

    雪晴边想边摩挲脖子上戴着的六瓣冰花,冰冰凉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她想起了那日空中突然出现的冰蓝色巨龙,那应该不是幻觉,因为她确实被救起放在了岸边,接着焕平又突然出现了。

    那冰蓝色的巨龙好像在哪里见过,啊!那不就是上古冰龙,冰夷!雪晴灵光一现,没错,她曾在碧霞宫的书库中看到过。

    再联想到小白曾说起焕平和冰夷的渊源,这枚六瓣冰花是焕平素日所戴之物,和他额头的印记一模一样。

    焕平和冰夷之间究竟是何关联呢?虽然不知,但焕平肯定是与这冰花有感应连结。

    如今已是不同时空了,不可再连累焕平违令牵扯进凡间的事情。

    想到这里,雪晴把冰花从脖子上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单独放在一个首饰盒里,仔细地收藏好,此劫幸有焕平相助,以后要靠自己了。

    入夜时,成德和纤凝照旧一起坐在床边哄雪晴入睡。

    “爹爹,你可知有何保生养身之法吗?”雪晴问道。

    “咦?雪晴,你今日怎么不吵着要听新奇故事,反而对养生之法感兴趣了呢?别是病了一场,吓坏了吧。”纤凝笑着轻轻拍着雪晴的背。

    “自上古之人便开始有了养生之道,法于阴阳,知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做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成德回答。

    “爹爹,不妄做劳,难道什么都不需做,每日里闲散玩耍就好了吗?”

    “那当然不是,又有五劳之说,所谓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不是不做,而是要取其平衡,这也符合中庸之道。”

    “雪晴,对你来说,食饮有节尤为重要,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且不可再贪嘴贪凉哦。”纤凝也附和道。

    法于阴阳,起居有常,凡间修道之人讲天人合一,那便是生活的规律要符合自然大道的规律吧。

    雪晴若有所思地睡着了,想着法于阴阳,第二天当黎明即起,不可再贪恋睡眠了。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雪晴便悄悄穿好衣服起床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厨房的方向有嘈杂响动。雪晴坐在廊下的长椅上,呆呆地望着天空的启明星。

    待到太阳初升之时,她听到了练拳的声音,忙跑过去看。

    原来是祖父和父亲两人,祖父打的拳法很有威势,而父亲打的却是很舒缓的拳法,二人一静一动却互不干扰。

    “雪晴,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你的丫鬟呢?”成德先看到了她。

    “爹爹早安,您说法于阴阳,所以我天未亮就起床了呢。”

    “你的确聪明,只是雪晴啊,如今是冬三月,谓闭藏,水冰地拆,无扰乎阳,亦早睡晚起,待到太阳初升再起即可。”

    正说着,姜侍郎也走了过来,“六岁的孩子能不恋床塌,黎明即起,已经很不错了。”

    “祖父早安,您刚打的拳法行云流水,虎步生风,可以教教我吗?”

    “女孩子家就不要学这些拳打脚踢的啦,晨起散散步,晒晒太阳就算强身健体了吧。”成德赶忙说道。

    “我若为男子定要驰骋疆场,虽为女子也未必就不可习武强身,锄强扶弱嘛。”

    “好孩子,有志气,若你能坚持一月日日早起,我便教你。”

    雪晴高兴地跳起来又说道,“祖父,先生教的功课我很快就能记熟了,我想要看更多的书,知道更多的事,我可以去您的书房吗?”

    “雪晴,爹爹的书房够你读了,不要去打扰祖父啦。”

    “无妨,雪晴愿意博览群书是好事,松龄,鹤龄两个小子能有她一半就不错了。”

    “雪晴,你去祖父书房要守规矩,不可吵闹打扰,也不可弄乱东西哦。”成德又嘱咐道。

    傍晚,雪晴吃过饭便急不可耐地往姜侍郎的书房跑。

    姜侍郎此时不在书房,雪晴便在诺大的书房里逛了起来,在泰山时,除了练功她最喜欢的地方便是碧霞宫和天貺宫的书库,如今总算又找到了这样的地方。

    在一面墙上,雪晴看到了一幅字,笔迹苍劲与其他题字似有不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雪晴读到这里看到了落款“于廷益”

    竟是故人,雪晴一下想起了那双目光如炬的眼睛,那个关闭城门,身披铠甲,从容上马的身影,以及那场搏命般的京城保卫战。

    不知于尚书如今可还安好,雪晴站在那里晃了神。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姜侍郎走进书房,看到雪晴站在那里盯着这幅字,口中念念有词。

    “雪晴竟会背诵《正气歌》?”姜侍郎走过去疼爱地摸了下雪晴的脑袋。

    “嗯,学究有教过。”雪晴应声,思绪被拉回眼前。

    “浩然之气,乃至大至刚的昂扬正气;以天下为己任,担当道义的勇气;亦是君子挺立于天地间,无所偏私的光明磊落之气;

    廷益兄以文公为楷模,效文公之志,题此字与我共勉之。可惜斯人已去,空留悲恸啊。”姜侍郎叹了口气。

    “啊?祖父,您是说于尚书已不在人世了吗?”

    “他被行刑时已是于少保。”姜侍郎神情悲伤地说道。

    “行刑?所为何事?”

    “所谓罪名:意欲谋反。”姜侍郎屏退下人之后轻声说道。

    “怎么可能,社稷为重,君为轻。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他早把自己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谋反?”雪晴脱口而出。

    “我也曾在兵部认职,自然深知边关之苦。转调之后也曾上书陈述边防守备松弛的详情,于少保奏请将这份奏章传阅到了边塞,以激励诸将。

    我与于少保同朝为官,相识多年。他清正廉洁,身为一品大员所居之所仅遮蔽风雨,家无余财。他勇于任事,刚直不阿,铲除奸党。

    他大将之材,战功显赫,在国家危亡时挺身而出,若非他京城保卫战一役,将会社稷不在,生灵涂炭啊。

    廷益兄磊落坦荡一生,是这世间污浊,欠他一个公道。”姜侍郎悲愤地说道,这件事似乎已压在他心头许久了。

    雪晴扶姜侍郎坐下,端了一杯茶过来,“连罪名都捏造的这么无耻,若真有实据,哪来的意欲谋反?”

    姜侍郎端杯舒了口气,这才回想起来雪晴刚才的反应,“雪晴,你刚称呼他于尚书?还有你刚说的那句可是军令,我从未在家里提起过,你怎么会知道?你,你到底是谁?”

    雪晴愣住了,这该怎么回答,我其实是个仙女?我从泰山转世来了你家?这说出来会被当成疯子吧。

    姜侍郎想起了雪晴出生时红光照耀的异象,以及她自出生就带着的冰蓝色冰花,他早就觉得这个孩子不寻常。

    “不管你曾经是谁,现在都是我姜家的孩子,其实有时候我倒宁愿相信因果轮回,善恶终有报。”

    “祖父,于少保的罪名是因何,被谁所捏造?”

    姜侍郎没有说话,看了一眼书桌,桌上有几个写过字的纸团。

    此时姜夫人带着丫鬟走进书房,看姜侍郎和雪晴正在认真地讨论着什么,身边没有下人,便也让丫鬟出去了。

    她轻手轻脚地把点心盒放在书房外间的茶桌旁,安静地等着姜侍郎和雪晴。

    雪晴看了眼祖父,走过去把纸团打开,上面是三个名字:徐元玉,石谓南,曹如意。

    “金水之变后,上皇被瓦剌所俘,上皇之弟邺王监国。国无君,社稷危,太子年幼,邺王再三推辞还是被拥立即帝位。

    瓦剌挟持上皇发兵京城,朝中有不少人主张舍弃京城,迁都南京。廷益兄挺身而出,坚守京城,之后便是那场殊死之搏的保卫战,逼退了瓦剌。

    之后瓦剌屡被削弱,想要讲和,一年后接回了上皇。但邺王帝位已定,不容更改。上皇遂称太上皇,居于南宫,不问朝政。

    然三年之后,邺王病重。徐元玉,石谓南,曹如意三人趁机钻营夺门,迎太上皇恢复了帝位。

    宣谕朝臣之后,立即把廷益兄逮捕入狱,坐以谋反,判处死刑,但无论他们如何罗织都找不到半点谋反的证据。

    皇上是犹豫的,但终被三人说服。崇文门外,就在廷益兄拚死保卫的城池前,腰斩了他。

    罪名:意欲谋反,实则徐元玉进言,不杀廷益,夺门之举出师无名。”

    “果真世间污浊,颠倒黑白,无耻至极。”雪晴咬着牙把那纸团撕个粉碎。

    姜侍郎重重地叹了口气。

    姜夫人见状走了过来,抚着姜侍郎的背说道,“我总算知道了老爷郁结的缘由,也第一次听你把这些郁结心头的事情说出来,于少保着实冤枉啊。”

    “夫人,如今此三人左右朝政,朝堂混乱。我为官数年,不愿看社稷动荡,百姓受苦,这世间需要公道清明。

    廷益兄也需要一个公道,若是如此英雄将来被后世诟为谋反之徒,那我再羞立于朝堂。我愿作此人,为廷益兄,为这世间讨个公道。”

    “老爷,就去做你想要做的,家里一切都有我。不管有多大的风险,我陪着你,哪怕下狱,流放我都陪着。”

    “如今这三人圣眷正浓,时机不成熟,且他们阴险毒辣,要战胜他们就必须更有权谋,我会更小心行事的。”

    入夜,雪晴躺在床上,思量着若是祖父筹划这些事情,与人共谋,商讨,是不是需要一个最隐秘的地方才最安全,她想到了一个地方。

    第二天,雪晴照样起了个大早,她记得祖父答应了她,若是坚持一月早起,便教她拳法。

    “祖父,我知道一个地方,在其中可避过所有人视线,不被任何人所见,我觉得会对你有帮助。”雪晴避开成德悄悄同姜侍郎说道。

    她知祖父谋划之事不易且险,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不想父母亲都跟着担惊受怕。

    “不被任何人所见,世间会有此等去处?是什么障眼法吗?”

    “又称结界,设立结界处,如常存于世间,但又不存于世人之间,不为世人所见。”

    “好孩子,确有帮助,谢谢你。”

    时近午后,姜侍郎忙完政务便赶回了家。姜家马车套好,姜侍郎,姜夫人带着雪晴一起出门了。

    雪晴很少出门,悄悄撩起帘子,好奇地打量着街上的变化。马车最后停在了一处闹中取静的院落前。

    “我竟不知京城中还有如此清幽雅致之所,这远观是一户人家院落,竟是一间茶楼。”姜侍郎感叹道。

    “的确雅致,冬日里竟有鲜花一样的清香,太神奇了。”姜夫人也附和道。

    “贵客临门,老爷,夫人,小姐,里面请,我是这里的茶博士清羽。”

    雪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自上次在茶楼出事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清羽。

    此去经年,凡世已过了许多春秋,但清羽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想必他已经修道得道了吧。

    清羽迎着他们在一楼落座,是一个被秀雅的帘子遮起的独立空间,不被打扰,又能看到前面的说书台,台上有一个少年,眉宇间神似锦礼。

    “老爷,夫人,小姐,有没有喜欢的茶类,茶点?”清羽问道,又分门别类的推荐了若干茶种。

    “先生,可有橙茶?这凉凉的天气喝下最是暖心暖胃,可否做一些蜂蜜扁豆糕来配?”雪晴问道。

    清羽听言愣住了,仔细地打量着雪晴。

    “先生,一楼有些嘈杂,我祖父祖母喜欢清净,可否带我们去泰梧?”

    清羽瞬间明白了,泰梧是焕平设于茶楼的结界,只有焕平和熙儿才会呆在二楼的泰梧。

    “好的,老爷,夫人请随我来。”清羽恭敬地带着他们来到了二楼的茶室泰梧。

    姜侍郎和姜夫人在泰梧落了座,这个空间让人感觉神清气爽,异常安宁。

    清羽去准备茶品的时候,雪晴跟着他走出门。

    “熙儿姑娘,是你吗?”清羽回身问道。

    “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姑娘,我猜到了是你。自上次之事,你和焕平兄都再没有回来过。橙茶和扁豆糕我每日都备着,想着你若回来,便马上可以吃到。

    姑娘上次的伤都好了吗?如今入了尘世可还好吗?”清羽眼眶有些湿润。

    “上次的伤早已好了,如今因缘轮转,生于姜家,一切都好。清羽,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姑娘请讲,切莫说求,有何吩咐,清羽无有不应。”

    “我祖父为官清正,为人正直,他有一事谋划,事关百姓。若今后我祖父前来与人谋事,就请带他们到泰梧。另外帮忙观察左右,顾好我祖父周全。”

    “姑娘放心,今日交代,我一定办好。”

    “谢过清羽了。”

    “切莫再说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