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转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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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殷连慎议兵

    修其士看着周围欲近又退的兵士,那都是曾经跟随他的部下。

    “你们当真要与我为敌?”

    修其士冰冷地说了一句。

    兵士们支吾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岭郡的百姓们!”

    城楼上的王章说话了。

    “我王章生在云岭,长在云岭,受各位乡里抬爱,推举我为郡守。”

    “老夫自视无愧于太守之职,这些年我的辛苦,想必各位也都看得见。”

    王章流着泪,声音变得沙哑。

    “可是如今的大肃朝廷纲常败坏,对我们更是年年搜刮。“

    ”我们云岭越是富足,朝廷越是增加赋税,”

    “我身为太守,多次上表,却都被那些权贵重臣打压!”

    “这样的朝廷,我们为何还要拥护?”

    说到这里时,王章情绪激动,嗓门儿也大了许多。

    城楼下的百姓和兵士都沉默了。

    “修都尉,我知你忠勇,但你不知,你那是愚忠啊!”

    此时王章已经泪如雨下。

    “我确实要将云岭郡献于东霖,东霖虽是小国,但至少我们不会再受朝廷欺侮啊!”

    修其士看着声泪俱下的王章,眼中的怒火竟在慢慢消散。

    这时人群中慢慢走出一位老者,兵士本欲阻拦,被校尉叫住。

    那名老者拄着拐杖,慢慢走向场地中央。

    众人的目光也都跟随着他。

    老者向城楼上的王章作揖行礼,又向身旁马背上的修其士行礼,

    然后慢声说道:

    “王太守,修都尉,老朽如今八十有六,有些话也想在活着的时候说出来……”

    老者捋着胡须,似有回忆地看向远处。

    “成武四年,郡中大涝,岭江决堤,百姓死伤上万,屋舍摧毁数千;成武十二年,也就是八年后,南疆起了大疫,年幼及老迈者死了何止上千啊,那时的郡里县里到处都是丧衣白幡;成英二年之后……”

    老者眼中闪烁的泪花已经将他的双眼模糊住了。

    “也就是英帝刚继位不久,那两年江匪横行,不光是我们云岭郡,临近的泗南郡也深受其害,多少商贾世家遭了洗劫啊;成英十三年,朝廷增设苛捐杂税,当时王太守刚刚上任,我亲眼看到他,一连几个月都在田间地头耕作。”

    “云岭郡啊……多灾多难。但不管什么灾什么难,我们都自己扛过来了,”

    老者的话中,将“自己”两个字加了重音,意思好像是说跟朝廷或者外人无关。

    “老朽活到这把年纪,没多少时日了,可大家伙儿的日子还长着嘞!”

    “王太守和修都尉,你二人也别吵了,城外是十万东霖兵马。”

    “谁能让郡中十几万百姓活下去?”

    老者最后发问时,声音颤抖且更加沙哑。听得让人心酸。

    百姓们纷纷落泪,深感老者言辞之意。

    没错,云岭郡有着刻苦发奋的传统,几百年来,他们都习惯了自力更生,不依靠谁,也不攀附谁。这样想来,云岭郡是大肃的,还是东霖的?又有什么计较?

    修其士低头深思着老者的问题,城门外聚集了东霖的十万大军,他虽有勇杀敌,但却无把握护佑郡中十几万乡亲父老。

    王章在城上信誓旦旦。

    “云岭郡的乡亲们,你们放心,城外的东霖兵马不会进城。他们此来,是与我交接城防印鉴。归属东霖后,云岭郡将成为东霖第一大郡,郡称也不会更改,大家的生计更不会受影响。这一点,我王章以性命担保!”

    修其士虽无信心护佑百姓,但依旧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你放屁!交接城防印鉴,岂会调动十万大军?”修其士仰面剑指王章,怒气冲冲道。

    王章却拿出一封书文,言辞诚恳,“修都尉,这是刚才东霖大将焽胜,以吊索送上来的拜帖。”

    “郡守王大人,末将焽胜受我朝君主之托,前来交接云岭郡城防印鉴。带军前来,只为彰显我朝风采,如以十万大军令郡中百姓惶恐,末将愿只身入城,以表诚心,末将入城时不会戴甲持枪,亦不会暗放冷箭。万望心安!”

    “你听听,他们的大将军都愿意只身入城,而且我刚才也说了,云岭郡不会更改郡称,百姓生计无忧!”

    王章念完拜帖后,倒是让百姓们安心不少。

    修其士眼中闪过冰寒的杀意,

    “好!”

    “就让焽胜一个人进城,我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听闻此言,王章摆手示意身旁军士。

    不多时,城门大开,门外果然只有一人。

    那人身材高大,满脸胡须,脸上刻着坚毅与勇猛。

    只一眼,就知此人是个杀伐征战的将军。

    他只身穿一袭单薄黑衣,手拿一樽方印。看样子是刚卸了战甲。

    见城内万余兵士和外围数万百姓,此人无丝毫胆怯,大步走进城门。

    “我就是城外的东霖大将军焽胜,诚如拜帖所言,不戴战甲,不持兵刃。”

    焽胜平静说道。

    “望郡中百姓兵士,相信我东霖诚意!而且我朝君主保证,云岭归入东霖之后,不但营生经贸更优,东霖也会向云岭施以药材、铜铁援助,甚至在派来两万劳逸,协助修葺堤坝江桥,让云岭郡百姓的生计更为安乐富足。”

    焽胜边走边说,大有坦诚招揽之意。

    王章也从城楼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的郡称粟桀,手里捧着云岭郡的司衙印鉴。

    “今日,我云岭郡太守,王章,就当着全郡百姓的面,将云岭郡交付于东霖国!”

    王章转身接过粟桀手中的印鉴,高举过头顶。

    “从此以后,云岭郡与大肃,再无瓜葛!”

    他哭了!哭得泪如雨下。

    没人知道他的泪是大业得成的高兴,还是倒卖国土的酸心?

    修其士从焽胜走进城门开始就怒目圆瞪,死死盯着焽胜,鼻腔中还发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就像一头伺机猎捕的猛虎。

    但最终,这头猛虎都没有发动进攻,眼睁睁看着焽胜和王章完成了交接。

    那一刻他也哭了。

    周围的军士和百姓却表现出大石落地的轻松神态。好像刚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一件什么事一样。

    而刚才的那位老者,不知何时,消失在人群中了。

    就这样,城外进来十几个侍从和官吏,王章也换上了新制的官服。

    郡衙中两边官员忙碌着交接记录各种郡内卷宗。

    好像所有人都在忙碌中忘掉了都尉修其士。

    临近傍晚,阴沉的天空下起了小雨。

    云岭郡南城门上,

    一人发出震动山河的吼声:

    “我修其士宁死不负大肃国恩!君上!臣以死报国!”

    而后,长剑寒光一闪,

    城门上“云岭郡”三个大字,

    被深红的血迹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