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向群星与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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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不死

    超自然的领域里,危险并不是靠心态上保持警惕就可以提防的。

    只可惜,不在这样的地方跌倒成百上千回,人是记不住这样的经验的,像雷济平这样因为一场意外而得到了知识的人,便是这样。

    几年前还是孩子的他在早市上淘来的地摊盗版书上,看到了所谓沟通天使的仪式,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便在自己家中亲手实践了一番。

    “清晨六点,等身镜前,右手持圆镜,左手持法典。

    大字躺于地上,划破持镜的手指,默念不存在条文里的福音。

    以鲜血模糊镜中的人影,将指印盖在赤裸的胸口,咬破嘴唇,铁锈封嘴。

    如此三十秒,便可聆听无形之物的启示。”

    雷济平看了,信了,做了,等着他的,便是漫长的昏迷。

    超越人类认知极限的知识一股脑地钻进了他的大脑,击碎了他的意识,等他挑挑拣拣重新缝起自己的思维,他便已经不再是他。

    他看不到自己的手,看不到自己的身子,他的身躯失去了物质的形态,失去了唯物的束缚。

    他的思维和生命力奔涌而无休止,他的旅途和命运延伸至定义之外的极限,等着他的将是永远的空虚与昨日重现。

    他的邪恶将被宽恕,他的罪行将被赦免,无需多言,无需争辩,不罪亦是无言。

    清醒的那一秒,雷济平便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一位信仰【迷宫之主】的天使在飞升之时陨落,而他的全部知识都被储存在了一个一次性的仪式里。

    他得到了天使的知识,继承了天使的力量,他的灵魂由天使的铭刻重写,他的肉体被天使的烙印重构。

    这一切的代价便是,他真正的本体,成了扎根在镜中的非人怪物。

    他成了真正的无形之物。

    而那行走在人间的,在喜极而泣的父母面前茫然无措的少年,只是他在镜子外的一副承接他意识的容器。

    那是名为雷济平的无形之物链接现实的坐标,一个人肉的傀儡,仅此而已。

    只要他想,无形之物的力量便可从这副容器之中延伸而出,只是投入的力量越大,这具身体所承受的代价也越大。

    当本体真的降临人间时,他甚至不得不把那副肉身置换进镜中,以免容器被撑爆,而即便是这样,他在现实之中也无法停留太久。

    多么强大的伟力!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雷济平甚至相信自己的不死之身——现实的他就算灰飞烟灭,又与镜中的他何干?

    只是他忘了,如果现实的他死了,镜中世界的他,对这个世界而言,又与死了有何区别呢。

    镜中世界的雷济平,真的还是雷济平吗?

    生死弥留之际,浑身浴血的少年开始恐惧,开始后悔,这一刻他才开始真的思考,从那场仪式中醒来的他究竟还是不是他的本人。

    那个只能苟活于镜中、不死不灭、无形不定的雷济平,真的是他吗?

    轰!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无形的触须变得更加狂躁,发疯的抽打铺天盖地,整座小楼都在雷济平对死亡的惊惧与怀疑面前摇摇欲坠。

    只是即便地动山摇,整座小楼也没有半点结构性的损坏。

    双脚一蹬跳离原地,游弃病闪开了又一片从楼上坠下的栏杆,在几分钟的交手里,他已经成功凭借着手里的匕首割伤了雷济平二十三刀。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正常人没道理能撑这么久,饶是游弃病也在第十五刀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武器。

    【病枭毒牙】,这是这把匕首的名字,一把奇物,一把能让凡人杀死半人的利刃。

    “你怕死。”游弃病看着发狂的雷济平开口道,“但我最开始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怕死的意思。”

    刺客的话比他的刀更刺痛雷济平,被看透的惊怒催动着更多的力量涌进身体里,更暴躁、更癫狂的触须顺着他的视线激射而出,只可惜,游弃病再一次逃开了。

    一个老道的刺客深知如何欺骗毫无经验的菜鸟,只需要一些肢体语言的暗示,一点自然而然的假动作,高度紧张的雷济平便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空有力量而不知如何使出,空有知识而不知如何利用,狂妄、自大,你的眼睛里只有被安逸溺死的迟钝。”

    纵使呼啸的鞭打与刺击在耳边撕裂空气,卷动畅怀的外套猎猎作响,游弃病也没有多紧张。

    刀尖舔血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以小博大的活也不是一次两次。

    在能破开绝大多数超自然防御的【病枭毒牙】面前,这些大多是靠着奇遇才拥有力量的半人,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

    弯腰,挺身,脚步交替,扭胯转身。

    又一次骗过了攻击只会势大力沉的雷济平,在那双稚嫩的眼睛中,游弃病甚至能读出逐渐替代愤怒的恐惧。

    “第二十四刀。”

    这把匕首上固定着的,是【烙印·病枭·入骨】,一个能让人越来越虚弱的仪式。

    每多一刀,雷济平身上的超自然毒素便累加一分,而二十四刀过去,他还能如此精神饱满地发动攻击,实在是很超乎游弃病预料。

    但是,快了。

    当那贯穿身体的第一刀命中的那一刻开始,整场战斗其实就已经基本失去了悬念。

    就像已经踏进陷阱的猎物,越挣扎,陷得也就越深,只能为必死的尾声润色一二。

    “无知的幼兽在受伤之后越是发狂,破绽只会越多。”

    深深浅浅的割伤从双肩到胸口,最危险的一刀差点就砍断了锁骨,就算没伤到咽喉这样的要害,在毒素累积和失血不停的局面下,雷济平又能坚持多久?

    佯装凿击,折臂扭身上撩,这一刀很浅,但是却沿着面颊留下了一道红线。

    雷济平已经防不住贴到面上的攻击了。

    “这是第二十五刀。”

    死亡逼迫着雷济平停下攻击,他能感觉到身体已经渐渐失去了活性,就像电量耗尽的电器,但是他的精神仍然如火一般旺盛。

    不,不对,濒死的寒冷正一点点爬满全身,雷济平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只有亢奋的精神在不停地催促他继续战斗。

    是因为肉体的虚弱只是来自容器的幻觉,还是说,自己心底里一直催促着自己战斗的精神,才是真正的无形之物?

    他是不是早就被夺舍,成了无形之物的玩物和傀儡?

    雷济平又一次忘了天使留给他的知识里被重复过上千遍的话,死斗里容不得走神。

    游弃病的近身不算快,但是使不上劲的身体和涣散的瞳孔却无法匹配狂飙的精神。

    等少年匆匆后退时,他的视线已经成了赤红,剧痛煮沸了他的大脑,让他再也没办法继续思考下去。

    游弃病看了看手里的匕首,血污缓缓流淌,像是刀在出血,让本就黯淡的刀面没能反射自己那张邋遢的冷淡面容。

    三十三刀,他心里想,一个半人,等于三十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