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年，时值夏秋交替。一个叫做王灵光的街溜子在村口看人下象棋。

    王灵光父母过世后游手好闲，把家中的一点薄产挥霍一空，气得他的亲叔怒骂，扬言不管他的死活。王灵光知道亲叔没那么狠心，在外混不到饭吃，总要回来隹些天。婶子也是心慈人，不舍得赶他。这王灵光手上有钱的两天，也要买烧鸡卤肉回来。亲叔无可奈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喝斥他：“我们两家是分开的，你吃隹就算了，敢把事情惹到家里，我把你手脚打断。”

    王灵光明白这是底线，只要不让人打死，他绝不牵扯叔婶。他是很清楚，把叔婶一家得罪，自己再无落脚地方，再也不能有人心疼。他在外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然后吃喝赌钱，日子过得风风光光。

    下棋的双方是六十左右的老人，每走一步深思熟虑。王灵光以为他们看到三步棋后，哪知走第一步就是臭棋，惹得在旁观战的人七嘴八舌，这就场面暄哗。有的说“叫你吃他的马不听，被吃了个车，这下服气了。”有的说“你吃他的马，你不要老王了，人家这么一将，看你怎么走？只有舍车来保，你这棋才能活。”那边又有人说：“放屁！这棋开先那步就不该那样子走，应该这样子走。”说着将其中一个炮挪开，“你们看，这样子下哪里会死车来保老王。”

    这是帮输家支招。对方老头不乐意，嚷嚷起来，“你们对你们行，你们来下。”说着要丢棋起身。旁边人就隹了嘴。

    王灵光转身走出人群，跟着又出来一人。两人对个眼色，随即离开。旁边有人见了，笑说道：“这两个东西鬼鬼祟祟，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另有人说：“管他弄谁不弄谁，只要不坑村子，大家相安无事。敢在周边胡来，就打得他叔婶都不认识。”

    王灵光和那个叫赵五的人走远了，没有听到这话。大热的天，两人走了一段路，汗流浃背。王灵光掀起汗衫子抹着脸上的汗，向赵五问：“都准备好了？”

    这两人都是十六七岁，长得精壮，中等身材。王灵光眉目清秀，赵五生着一脸傻相，这相质是让人不提防的人。见王灵光问，他把手上包里的一团东西展开，“哥，你看行不行？”王灵光看到路上没人走路，把其中一件绿玉镯拿在手中瞧着，又放在鼻孔下闻。赵五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等着说话。

    “行是行，气息还不大够。不过骗倒汪秀才没问题。”王灵光又看了另几个东西，“丢的时候多包点软布，最好把棉絮垫厚实，典当的老板沟通好了没？”

    赵五点着头，说道：“平白分他一份，我很不情愿。”王灵光笑道：“这还不知怎样呢，你心疼起来。咱们这行，要紧的是多认识各行当人，大家相帮着才能挣银子。钱是什么，它是王八蛋。”

    赵五把东西包起来。两人冒着烈日赶路到镇上，胡乱吃了豆花饭，在租的房里睡觉。睡到傍晚起来，嫌一身汗臭，就下到房后的小河里洗了冷水澡。这时候也就天黑下来。王灵光问赵五还有没有钱，整顿好饭吃。赵五虽父母还在，自从跟着王灵光瞎混，他老子娘便不认这儿子，反正家里还有两个，就当没生这人。王灵光看赵五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等这笔生意做成，咱们置一桌上等酒菜，再把红花绿叶叫来相陪。他妈的，人生在世，不就图有吃喝有姑娘玩吗。”

    “咱们现在怎么办？连夜赶路到小汤镇吗？”赵五问。王灵光抠着发痒的后脑壳皮说道：“有了钱，我要问一下红花那婊子，用什么东西洗头才不痒。”赵五笑一下道：“是小河里的水不干净。我也头皮痒得很。”

    两人没钱吃饭，出了房，锁好门，把钥匙藏在土墙上一个缝隙，扯了些小蜘蛛胎网挤进缝里。出来到路上折了路边一根树条作棍子。大热天走夜路，常遇到蛇横躺在路上歇凉。这是中旬，天上的明月光照在地上，两人向前行去。

    小汤镇有五十多里路，那是一个大镇，十分富庶热闹。赵五包里的镯子和金银钗珮全都是仿品，从仿家手里偷来，这要拿去钓土财主。如果运气好，三个人可以各分五十两银子。如果被识破，只有撒腿跑路。也就是说，两人做的无本买卖。

    小汤镇有个汪秀才，家中富裕，为人吝啬。收租是用大秤进，放租却用小秤出，落得四邻八舍一个不好的名声。他不但对别人抠，对自己家人也抠。非一个月不吃肉。仓里的谷麦每年六七月都要翻出来大晒，却不让家人卖半粒陈谷烂麦。弄得子女对他也是怨声载道，盼他早点快死。

    王灵光和赵五赶到镇上，天上仍旧银光泻地。两人在汪秀才院墙外的一块坟地上休息。没有吃晚饭，四下蚊子嗡嗡，这便睡不着。好在是热天，只能有一眼没一眼熬等天亮。

    汪秀才有个习惯，每天必早起，出门来东走西走，专等人过时有东西掉落，他捡到手里，便用十倍价也赎不回，人称汪不换。两人要用掉包计骗他出钱。这样人的名声不好，左邻右舍不会帮他说话，风险就小些。

    终于等到天边泛出鱼肚白，太阳还未露出脸，已在周围的云层里射出万道光茫。月亮还未隐去，正成了日月争辉。听到门吱呀一声，王灵光推醒赵五，两人一起看过去。见一个五十多近六十的老头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门墙外，站了一会儿，照例向前低头走着。

    王灵光知道他必要走三百米外才转身，把布包夹在腋窝下跟上。赵五等他走出五十米，爬起来追随着。王灵光走过汪秀才身边，走得是很急的。汪秀才不认识他，看了两眼背影。接着赵五路过身旁。汪秀才两眼跳了两跳。他拄着拐杖，这就走得慢，听到前面一声叮咣响，两眼放了光。赵五走过布包后，装作醒悟的样子回身走来，见汪秀才已盯着了布包，这就急忙捡起来要跑。那汪秀才急声道：“上山打鸟，见者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