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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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入世

    云州还小的时候,问过小师叔何日下山入世为好。

    小师叔给他算了一卦,说道:你这个年纪,你师父会让你出去的?好好学道法去,等有人叫你入世了,那便是时候了。

    只是还未等他道法学成,师父那一辈便尽数离去。

    师兄接过钥匙成了他们这一脉的守阁人,而他作为唯一的师弟协助着打理事务,一时耽搁,直到入土都没下山。

    不知算不算遗憾。

    只是小师叔的话从不乱说,一切都会在时间里一一验证。而如今,自己再次感受到了她的“关爱”。

    云州朝着那早已腐蚀地看不清面貌的雕像恭敬地行礼,转身问林知秋:“信我吗?”

    林知秋略微沉默。

    不等云州说话,便听她讲道:“你只管施为,既然决定了找你,便是将身家性命都寄予你身上,诸事都随你主意。”

    “手给我。”云州伸出手,示意她握住。

    蒙了面具的脸庞似乎犹豫了一下,继而一只纤手落进他掌中。

    倏忽间,仿若乘风而起,有一股奇异的力量牵引着二人直上高天。

    海岸巨石都渐次落在脚下,那雾蒙蒙的石台辽阔异常,也渐渐得见全貌。

    云州一念之间,两人腾空而去,大地清风都落在身后,天上的太阳正不断接近。

    太阳散发的光芒并不刺目,反而温和地抚慰他们的疲惫,仿佛本来就是为了接引来人。

    “你怎会?”林知秋震撼莫名。

    云州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说道:“一种感觉。你可以试试。不过掉下去了我不一定能接你回来。”

    林知秋摇摇头:“算了,先出去再说。”

    两人身影融进那一轮太阳之前,林知秋回头看了一眼,脚下是海浪滔天而起,从无尽远处的黑暗中席卷而来。岸边的层岩山峰高逾千丈,此时在浪下也不过须臾便被掩去了踪迹。

    她心中后怕,下一刻已经脱身而出,体内修为不再受世外压制,灵光中的力量开始传遍全身,脚尖一点,便已稳稳地落在地面。

    “师姐。”

    她听到等在外边的师妹的声音,未曾顾及,反而回头看去,湖水清澈依旧,湖面波澜不惊,那自称宋轻的“古人”早已不见踪迹。

    “可有看到别人出来?”

    站在身边的师妹狐疑地朝四周看了一圈:“这孤岛世外,除了师姐还有别人能进去吗?”

    “不要小看天下人。”林知秋感慨地说了一句。

    师妹却不在乎地说道:“这天下之人,能横渡湖水得见门户的都没有一人,何况进到真正的世外……哎呦!”

    林知秋拍了下她的脑袋:“哪儿学来这莫名其妙的自大了?好了,我们回去了。”

    她的神念一瞬间已经看去遥远之地,但毕竟与此人同行时她自身也没有修为,并未留有印象,此时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何况世外之地,他的神念根本无法触及,一时之间确实难以寻到。

    只是却该是有一个“古人”。

    那个古人,用了何种方法避开她的呢?

    罢了,宗门也不会为他破例收一个男弟子。既然你不想直接显露在世人眼前,我便如你所愿。

    能被那时的先贤埋进三宙恒土的人,又怎会是凡夫俗子,以后定然还会相见。

    林知秋带着师妹远渡离去。

    话分两头,这边云州出来前照着林知秋衣服的模样自己想了一件男款,果然身上的衣物发生了变化,换掉了他那件损毁了衣袖的古装。

    他若有所思,继续想着此处该有一个通道直达数千里开外。于是一步跨出,林知秋回到她进来时的地方,而云州,却已经远远离开。

    孤岛世外与世间的连接之地在九荒朝境内,一片水泽上有时会卷起一轮漩涡,此时就有奇异的门户隐现空中,机缘足够便可直达孤岛世外。

    但是这水泽方圆数千里,常人沾得一滴便是烟消云散。恰如林知秋的师妹所说,能横渡水泽就已是这世间极致的机缘,更何况一见世外真容。

    而云州目前还一概不知。

    他此时,站在一座都城外,一脸无语的看着损毁的衣袖,叹气道:“原来只能在世外做梦的啊。”

    他的衣物已经变回原来的“古装”,虽说不旧,但也与不远处官道上走过的行人迥异。也不知这里的人能不能接受。

    不过还好先前是埋在三宙恒土中,倒是不会沾染到衣服上。赤膊而已,想来问题应当不大。

    他这般想着,突然记起以前同门师兄弟下山回来说过,城内交易需以金银为介,如果一时手紧,就四处看下,找一窝麻匪,清污除害。

    一念至此,他熟练地运转功法,就要跃空而去,却突然神色剧变。

    先前在孤岛世外,他听林知秋说过此间修为尽数无用,于是便也没有在意。可是到了世间,为何他身上的功法还是一如方才无法运转。

    他尝试内视己身,可是晦涩异常,好像诸多修行奇妙都已经离他远去。如同被人蒙了双目,一眼看去尽是黑暗。

    是天地有变的缘故吗?补天,天道有缺,我修的是无恙天道的法,在这世间不可用吗?但修行之人,内修己身,外证天地,纵使改天换地只要己身还在,也不会一丝修为都无法调动。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肉身应该还是留下了不俗的力量,只是除了寻常拳脚功夫,其余的都无法施展。

    或者是因为孤岛世外。世外压制修为,林知秋不过在里面待了几天,影响不大。但云州在那种压制下百千万年,可能身体里被留下了难以突破的桎梏。

    完了。林河你找的什么风水宝地!

    林河就是他的师兄。

    我这种修为,我能够入世的?

    他无语地一掌拍在额头上,还不信邪地跳了几跳,试图找回法术的感觉,却一无所获,反倒还惹来几个路过之人怪异的目光。

    直到……

    半日后,云州神清气爽地交了税金进城,到布料商铺换了一身衣裳,才感觉自己有了几分入世的模样。

    原来凡人这么孱弱的吗?即使是已经算比较健壮的麻匪,也难以在他的拳脚下走过一招。

    他在麻匪窝里搜出一些碎银,顺手拿了他们军师一套新衣,在外边的水潭清洗了一番,还修理了头发,控制着脸上的肉发生了一些细小的位移,以使面容大改。这才进城换上新购的衣物,顿觉天朗气清,适合听曲。

    曲没听到,不过边上的茶楼就有一个儒生在那说书。他付了茶钱,独自坐到了桌边。

    他要尽快地知道一些这个时代的基础信息,市井三教九流之地,自然最为合适。

    说书人的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

    “话说那邻国鼎旭,五年前都城告破时,铁骑银甲踏碎城门,北荒战旗高扬在那皇宫房顶,一时间哀嚎遍地,举国奔丧。可偏偏,世事难料,就是这样的绝境中,被鼎旭朝给翻了盘。

    “世间都说,这北荒铁骑,兵精马壮,纵横二十年无一败绩,但就在这必胜的一局里翻了个底儿朝天。你说怎么回事?这事啊,怪就怪在那皇宫里面。

    “据说那天大日当空,皇宫里面万条人命,几个时辰内无一生还。血流成河,染得那青石板是一片鲜红。太阳曝晒下满城血腥,久久不绝。听那城里逃出来的人说,那天小孩止啼,乌鸦纷纷,惨不忍睹啊!”

    “快讲。”

    “看赏。别大喘气。”

    老儒生卖着关子,适时地做出一副于心不忍的神情,下边的听众已经纷纷扰扰地催促着他。

    只见他喝了口茶,一响醒木,继续说道:“且听我一一道来。

    “就说那鼎旭皇室,明着是皇帝子嗣早夭,宗亲凋零,可谁知早在十多年前,他就挖空皇宫地下,修起了一座血祭大殿。那皇帝本就年老体衰,修这大殿就是他的一己私心,不知从何处得来了邪法,献祭皇家亲眷的鲜血苟延残喘,方能活到当时。但这禽兽,是拿自己无辜亲人的命来续自己的命。真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不过也是这血祭大殿,那一日畅饮鲜血,在煌煌大日下显于世间,不分敌我地吸食了三千铁骑的生血,一片血光冲天而起,笼罩着皇宫那是妖异渗人。再下一步,便是往宫外席卷,就像那饿久了的饕餮,不知餍足。

    “这般威势,已不是我等凡人能够处理。所幸这世间,还有仙人踪迹。也是那城百姓命不该绝,那日刚好就有位仙师路过此地,一卷残云收血祭,一笔封魂一城安。那血祭大殿的血气本来已经朝宫外扩去,数十万黎民岌岌可危,却是路过的仙师眉目一竖,信手一笔‘封’字,只见天边残云卷来,其势如雷雨前奏,是神君现世。霎时间,滚滚雷霆落在皇宫中,杀得是魑魅魍魉,尽数殒命。这一笔,是镇散了漫天污血,更护了一城百姓安康。”

    “好!”底下是一片喝彩声。

    云州抿了一口茶水,继续听老儒生说道:

    “再后来,就是那自幼便被送到属地的七皇子代王,在戍南大将相助下,再立正统,天下改元。只是这前皇宫杀孽太重,血气难消,鼎旭从此迁都,原先都城就此荒废。而那代王理国,也是一把好手,短短五年,北荒不扰,境内祥和。鼎旭如今已是上下一心,国泰民安。不过,那就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话音刚落,台下便是各种呼声:“继续讲。”“赏金少不了你。”……

    儒生陪着笑应付听客,云州却若有所思。

    对于世俗来说,腾云驾雾者皆可为仙。而修行者虽也有入世之人,但这种边陲之地,只怕是数年也难见其一。

    一笔“封”字就能引来满城风雨,看来并不是初入修行。不过看其行事,不管目的为何,倒也是个正道人士。

    反倒那传皇帝血祭之人,大殿被毁都没有出现,是因为出现的修行之人过于强势?还是此处的布置不过随手而为,他本人其实早已离开?

    说来也不过一个边陲小国的皇室,对于邪修只是杯水车薪。

    此人还应留意。

    我……等等,我一个修为都没有的人,考虑这些做什么?

    还是早点解决桎梏问题才是。

    他剥着花生又听了小半日。之后讲的再无关修行之事,要么是才子佳人的经典,要么是山林好汉的侠义,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云州啊云州,你怎能如此懈怠。

    嗯,说书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