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镇上杨员外那里……”

    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悄悄问道。她的嗓子似乎并不健康，带着一些沙哑和不正常的停顿。

    “没，还没去。”

    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他语气犹豫，似乎并不愿说。偏偏是面对着发妻，心里藏着的事被一眼就看了出来。

    “你说实话。”那个女声压着声音斥道。

    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村子也沉浸在万籁俱寂之中。明月已上中天，在此间投下如白纱细雾般的微光，映地枯树老屋，影影绰绰，愈发静谧。

    云州发现自己出来后就到了这里，他的旁边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安静地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对话。

    他的到来并没有对这个场景产生什么影响，门里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

    “他说，只能给二石……”

    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声停顿了一下，继而不可思议道：“隔壁老张家的丑姑娘都卖了五石粮食。三娘自幼就长得好看，他只给二石！”

    再柔弱的声音一尖锐起来，那原本的温和就散了七分，只剩下刻薄和嫉妒。

    男人有些羞于开口。

    云州看了身边的小姑娘一眼。也许是自小就没有得到好的对待，她的身子十分单薄，站在这里瘦小地仿佛一根麦秆。

    脸上是常年吃不饱饭留下的两个凹陷，颧骨有些突出，如果能长大一些身体长开，可能还能评价好坏，现在却实在是看不出来。

    “你，你明天再去问问呗？”屋里安静了一会儿，那个女声重新变回了柔柔弱弱的样子，小心地说道。

    男人叹息一声：“没人要就我们自己养着吧。”

    不想他这句话一出，女人顿时就爆发了：“养得了的？你用什么去养？茵娘就是你要养着养着，结果不仅她饿死了，小娃也差点没留下来。还好二娘被人看上卖了个好价钱。现在你又看三娘不忍心了？你就是要把我们都饿死！”

    “你轻点，三娘和小娃还在睡呢。”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吗？我也不想她们走。但是她们不走也是饿死，走了还可以……”女声越来越小，转变为低低的啜泣声。

    男声沉默不语。

    “实在不行，二石就二石吧。”她说道。

    云州看见身边的小姑娘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时刻控制着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以免被屋里的两个人发现。

    他本能地伸手想扶她一把，但是指尖从小姑娘瘦小的手臂中穿了过去，空空如也。

    “我明天再去问问。去远一点。”男声说道。

    “去哪？”

    “听说一百里外有个大善人，我……”

    “一百里，这是多远的地方啊！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明天晚饭你们先吃了不用等我。好了，睡吧，我等下起来再去找找有没有草根能充饥，不然走不了那么远。”

    “家里还有一点树皮，我早点起来做给你吃吧。”

    “你们留着吧。我要是回来得晚，你们还能有点东西垫垫，还怕我找不到吃的吗。”

    云州的神念扫到了十几里外的镇上，那里也是一片荒凉，草木枯败，土石开裂。除了能看到曾经繁荣的痕迹，现在也比这个村子好不了多少。

    家里存着余粮的闭门不出，没有余粮的四处乞讨，夜间也就随处找块空地歇着。

    神念所及，满目荒凉。

    天地失色，饿殍遍野，一念看去尽是枯败灰黄。

    “你早点回来，天黑了路不好走。我明天拜一拜娘娘。”女声想了想说道。

    男声安慰道：“好。”

    他心里明白：娘娘，又什么时候真的管过这些信徒的死活呢。

    如果她真的有用，也就不会让得世间大旱，生灵涂炭……

    云州的神念很快就捕捉到了那个娘娘的神龛，不过是一个简陋的泥龛，放着一张画像。

    也许是时间太长了，泥龛暗沉粗糙，画像也模糊不清，只隐约能分辨出一个人形。

    他们自己的温饱还没解决，自然不会再有香火用来供奉。但神龛放在上首，还有着仅存的一点恭敬。

    所谓的神，其实也是走在修行路上的人，只是修行有成，在验证自己的道，从而回应一方土地的祈愿。

    但是这个神龛上却是一丝神力也无，即使那个娘娘曾经存在，如今也早已将目光移开了此地，再怎么求拜都是无济于事。

    小姑娘已经自己起来回到了床上。

    不知睡着没有，整个人蜷缩着挤在墙角，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她一句话也没说，云州看着，心里却仿佛笼了一层阴霾。

    他站在门外怔怔出神，直到天色隐隐泛出了点白光，看这一家子陆续忙碌起来。

    男人一早就出了门，不仅是去找果腹的东西，还将远行决定自己女儿的未来。

    三娘也早早起来，帮着女人将干枯的树皮磨成粉，和着深井底下还有一点的水做成团子勉强入口，好像完全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

    至于那个小娃还不过刚会走路，身体瘦弱的和他姐姐如出一辙。

    云州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就站在小院里面，这一家四口来来去去都要从他身边走过，但是没有一人能看见他的存在，甚至他想帮他们都没有任何效果。

    他离开了简笔画的世界，但好像被人特意扭曲了目的地，来到这样一个令人迷惑的场景中。

    他要做什么？他根本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就像在看着一段既定的历史，只能由它奔涌向前，却已经无法改变。

    这是天书记载的故事吗？让我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云州的神念捕捉到了五六里外的男人，快走几步已经到了他的身边。

    男人早上并没有吃什么东西，走了这么远已经有些不支，脚步踉跄，说是挖草根充饥，但这一路上早已被人挖过无数遍，哪里这么容易找到剩下的。

    云州能看到镇上有人在施粥，但等男人赶到只怕连锅底都没有了。

    他又看去百里之外，男人说的那个大善人所在，却发现那座城里更加破败，只能看到一些枯骨……以及瘦若枯骨的人无力地等着死神的降临。

    修行之人不会插手民间的战事，但这种天象异数，绝不会袖手旁观。

    是因为什么，导致了现在这种境况？

    为什么这个世界，他没有感知到任何修行同类的存在？

    一盏茶后，他到了百里外的城里，一路上路过数个镇子，亲眼看到了相似却又不同的惨状。

    街道上有一个疯癫的乞丐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云州静心听去：

    神都死了！我们哪里还活得下来。神都死了，不如给我一个痛快。呵呵呵！

    他连撞墙的力气都没了，躺在地上枯等着死亡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