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之章 起源夜
巷口的那家早餐铺,是一位老爷子开的,他家在这里经营这个早餐铺子的日子,据说可以穿过内战的紧迫和浑浑噩噩的民国,一直追溯到辫子长留的清朝之前的那些日子。
我大约是不怎么信的,在我看来,这要么是老爷子哄孙子的言辞,要么就是这位老爷子的家长哄他的言辞。
那应该是个平常的下午,中学时代的我偶尔下午也需要吃点东西补充能量,而素包子或是素面这些富含维生素和碳水还不贵的食物当然就是很不错的选择。
小铺子后面狭窄的路连着后面的小院,从这个通道出来的时候顿感别有洞天。
景致谈不上精美或者其他,但是简单的布置却是很有章法,无论我从传统的风水还是我自己家请先生学习的一些环境学,都恰到好处,每一样东西都给你一种呆在合适位置的感觉。
“又不是头一次来了…也是,上次还小呢。”
老爷子似乎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这个温润的笑容似乎被这个小院子传递给了这家的一代一代的人。
“石爷爷,打扰了。”
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再加上年幼时候确实跟伙伴玩闹打破了老爷子家里的水缸,看着那个补上的老水缸上隐约的修补痕迹,脸色微红。
“不用客气了,坐吧…”
石爱民,很经典的一个名字。
但是我当年大概是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的隐藏内容的。
老人在给自己准备晚餐,我也顺便蹭饭,也因为不愿意白吃白喝,便每次都按价给了钱,然而麻烦别人在工作外做事情,本身是很失礼的。
但是老人也不在意,当时我与老人谈起此事,老人也欣然应下,还笑着说有生意做为什么不做。
巷子里外一早上大约有百十来人在早餐摊吃,每天早上只能看到老爷子一边是煮面的锅,旁边面案是做好的面条只等下锅,另一边的包子笼屉比身材偏高瘦的老人还高的蒸笼,只等人来点餐。
一边角落里的保温桶则是放着豆腐脑和豆浆,不提供油条和油饼,这也让我偶尔得见隔壁巷子拎着不知道哪买来的油条油饼买了豆浆拎着走,或是站一边寒暄着吃完。
老爷子总能控制食材刚刚好差一两份卖光,收摊后剩下的食物拿去喂了流浪猫狗,这是一次想体验逃课的时候发现的有趣故事。
老爷子对面的控制可以说出神入化了,一个面团几下成了要做的面条,水刚刚好烧开,在里面烫了一下装点用的油菜叶,然后下锅煮面,捞出。
太阳顺着院子里老树的空隙照下来,打在院门口的桌子上,一片叶子打旋落在水缸旁。
我隐约觉得这棵树并不是自然成长的,虽然不太确定,但是这种蜿蜒的风格,与其说自然生长,更像是…
“看着像不像盆景。”
老爷子端着的面放在了桌上,天不冷的时候一般都在院子里吃饭,老爷子说这是为了多呼吸新鲜空气。
“像。”
我点点头。
“传说,这颗树是明朝初年皇帝赐的一棵盆景,后来丢了盆,御赐的东西又不敢养死,就只能种在这里了。”
石老爷子总能讲一些故事,而无论是作为晚辈还是别的,都只需要倾听就好了。
吃完饭,帮老爷子洗了碗筷,就准备回家了。
“后生——”
石老爷子大约是第一次这么叫我,在这以前,这条街哪怕是我从小在这里生活的父亲,也是被称作“那家孩子。”
“嗯?石爷爷您…”
“我想,托付你件事。”
石爷爷的儿子,石强国,生在一个艰难的日子里,从小想做个大事,也做到了,石爷爷的孙子也很明显不会再回到这里。
“你强国叔叔啊,这摊子交给他,我也不敢信。”
我那会还不知道,这是一份多大的礼物,就点点头“石爷爷如果需要,我可以帮您看店,说不定阿柠就回来接手了,她当时捏泥人手艺是最好的。”
石婉柠,是石爷爷的孙女,也是石斌的妹妹,俩人都是石强国的孩子,一母同胞。
“来,后生,拉钩约定了。”
我不禁笑了“石爷爷您这么时髦吗”
“那是,行啦,你抓紧回家吧,别忘了写作业。”
十年过去,我刚改完论文,就看到大哥大在桌子上蹦来蹦去一副要跳下来砸我脚的样子。
“喂您好?”
“我婉柠,你抓紧到京医院来,老爷子找你”
“京医院?马上到。”
婉柠偶尔也联系,但是这次的语气和位置,让我不禁觉得有意思不妙,去之前还去了一趟银行,把自己那万八千的存款给提了出来。
背了那个当年就背着的破书包,奢侈的打了车直接奔着京医院去。
到了之后,在医院门口看到了婉柠。
“老爷子怎么了?”
婉柠那沉重的表情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医生说…”
“……”
我无话可说,生物学专业知识告诉我,这些数据基本指向一个结论。
我抱着她表示了安慰,又把书包递给了强国叔叔的司机。
对方看了我一眼,接了过去放在了车后座。
经过层层盘查和简单的所谓消毒,我再次见到了老爷子。
“…后生…来啦…”
老爷子早就不见了那些年的精神,卧床的让素爱干净的他染上一丝狼狈。
“强国…”
强国叔叔点点头,把我拉到外面,外面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自觉让开一片空地。
“老爷子交代我把巷口的那个早餐摊转给你,你把这些文件签一下…”
“强国叔…”
强国叔叔揉了揉我的头发“抓紧吧,你强国叔叔不是纠结这点东西的人,而且那本就是老爷子的东西。”
说着在怀中摸摸索索拿出一个有点褶皱的信封“这里还有一份给你的信,老爷子给你准备的,不过…”
强国叔叔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我是希望你不要很快收到这个,毕竟不代表什么好消息。”
强作欢颜的讲了个不太好笑的笑话,我也配合着咧咧嘴。
婉柠不一会出来,眼圈红红的,而石斌则是默默的出来,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病房的门牌。
帮不上什么别的忙,我把身上剩下的百八十块换成泡面榨菜一部分,打算先在学校混过我身上没钱的几天,顺便把论文过了稿再说。
就收到了一封信,是一个人开着一辆车来送的。
信中老爷子平淡的讲了人终有一死,不必悲伤,又说选择我是因为我拥有与他家类似的气质,决定把这个小摊子交给我,希望我能把这个摊子交给我看好的人…
而这个摊子,是记载故事的,也是糊口养家的。
无数个故事从这里发生,无数人在这里来来去去。
我整理了老人院子里的故事,把他们装订成册,给婉柠和强国叔叔那边邮寄了原本和几个复印本,自己留了一份复印本,作为记录故事的参考。
看了看,我也大约了解。
记录,比故事重要,就像那颗树,随着时间流淌,逐渐变成了这个院子的一部分,也变成了老人给孩子讲的故事中的一部分。
故事没有开始,也不会结束。
老爷子教导了我这一点。
只有人的身体,会被时间带走,而这一切,已经得到了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