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一看，一个清晰的红色光点藏身于树干，陈洛握拳就准备轰上去。

    蕴含灵力的拳头划出流光，重重轰击在那只血手上。

    意外的是那血手竟未被撼动丝毫，血人身上的血枝藤甲坚硬异常，这一击上去像打在石头上。

    巨大的力从血手上传递到陈洛的脚踝，霎时间陈洛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大悲菩提树的手段在继续增加，说明妖化更近了一步。

    在之前姜晚晴就提醒说，血人的实力和生前的实力有关系，按陈洛估计，抓自己的这只血人，生前实力绝对非同一般。

    刚想到这里，陈洛脚上血手又突然用力，向下一拽，陈洛的脚瞬间陷入了树干寸许。

    要坏。

    陈洛暗叫不妙，要是被拖进树干里，估计会落得个被当成养分吸收的结局。

    用力挣脱，另一只脚却突然也被一只血手抓住，看左右手，是同一个血人，是要拉自己陪葬。

    不假思索，陈洛一连狂击数拳，打在树干上，想要脱身，但两只脚一起向下沉，他犹如进了沼泽。

    双脚都使不上力气，陈洛身体瞬间就沉进去半截，他赶紧换拳为掌，两手撑在树干上。

    可这样一来，他更加没有了反制的手段，只能拼耐力。

    “折纸仙·御物·船！”

    契玥发现陈洛这边的情况，聚灵结法，飞纸打散重组，变成了一艘半人高、几丈长的小船，朝陈洛头顶飞去。

    “抓住——”，她朝陈洛喊道，这是当前以她的实力能做出的最重的东西。

    树干是垂直的，那船竖直向地面坠去，在陈洛头顶掠过，陈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船舷。

    船依靠自身的重力，把陈洛从树干中拉了出来，那祸起的血人也连带着被从树干中拉出了一半的身子，最终松开了陈洛的脚。

    陈洛松开船舷，翻身伏在树干上，手掌在树干上摩擦减速，停下来再看露出半个身子的血人，不由得心中一颤。

    那血人和他之前见到的完全不同。

    平常血人最多身上布满血色藤甲，但眼前这只，不光全身被藤甲覆盖，头顶还长出三只树杈尖角。

    整张脸看不见五官，只有两眼位置有空洞。

    更特殊的是它有足足四只手臂，除了正常位置，还有两只从他的身背后长出，长短不一，甚至还有一只腿，也长在它的后背上。

    怪物。

    陈洛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血人这奇形怪状的长相。

    在陈洛挣脱了血人的束缚以后，那血人没有立刻追击陈洛，而是调转了方向，扑向了契玥。

    契玥的灵力大多都用来维持船的形态，虽然只维持了几秒，但还是耗光了她九成的灵力。

    血人扑向她时，船已经解体，但飞纸还来不及收回，飞纸上的灵力也就回不到她的身体，此时她已经使用不出其他手段。

    正当手足无措之际，陈洛拍马赶到，跃起身子一记横踢，打在血人的脑袋上。

    血人的身子一半还在树干里，所以这一击没有打飞它，但还是让它的身体偏移了一下。

    契玥趁机翻滚，逃离了血人攻击的范围，飞纸回到她的包中。

    “折纸仙·御物·锤”，一个巨大的锤子出现，随着契玥手指一点，砸向了血人的脑袋。

    血人朝另一边移动，似乎想要躲闪，陈洛却先出一手，直接在后面勒住了血人的脖子。

    双臂成锁，把血人控制在了原地，紧接着，契玥的大锤千钧砸下，带着骇人的威力，稳稳命中血人。

    血人的头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直接扁了三分之一，头上的尖角也被折断。

    纸锤完成使命之后便化纸飘散，看着血人变化，陈洛以为一击得逞，但下一刻，血人却疯狂摇晃起来，陈洛几乎锁不住它。

    紧接着，血人的脑袋开始向后转动，陈洛用手按住，加大力气，却无济于事，骨头硬生生扭断的声音“嘎巴嘎巴”作响。

    那已经被砸扁了的脑袋竟然诡异地完全转到了后面。

    陈洛的眼睛正对着那双空洞，仿佛是一个深渊，要把他吸入，下一刻，血人的脑袋从中间竖直裂开，枝蔓黏连，仿佛一张怪齿巨口。

    浓浓血气喷到陈洛的脸上，腥辣异常，陈洛要躲，却发现自己锁血人的手，此时反到被血人锁住，他成了被困的一方，根本挣脱不开。

    糟了。

    眼见那巨口就要冲自己脑袋咬下，陈洛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但突然，一只手不知从何处而来，直接抓在了那血人张开的脸上，陈洛看向手臂源头，竟然是那血人自己的手臂。

    他自己的手臂竟然在阻止他自己！

    紧接着，还没等陈洛缓醒过来什么情况，血人那抓住自己脸的手突然大力，竟然在把竖直的开裂按回去。

    裂缝在巨力下一点点合拢，血人的手指甚至都因为用力陷入了脸上的藤甲内，凸起在指缝中挤出，它似乎要捏碎自己的脑袋。

    血人背后的其他手疯狂攻击这只手的手臂，但打在其上，却憾动不了这条如精钢般的手臂分毫。

    最终，在其余手无计可施之下，血人裂开的脸真的被生生地按了回去，在裂口恢复的瞬间，血人的疯狂摇摆也同时停下。

    陈洛目不转睛地近距离目睹着这诡异的一幕，他从安定下来的血人脸上，眼睛位置的空洞里，看见了闪过的雷光。

    接着，血人盖在脸上的手再次用力，整张脸上的藤甲瞬间如同面具一般粉碎，露出其下真容。

    陈洛的心在这一刻就像被狠狠抓了一下。

    竟然是妙空！

    他竟然没死！

    突如其来的变故再一次让陈洛恍惚，他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之前他明明已经在树干里看到了妙空的尸体，现在出现的妙空又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考虑这会不会是大悲菩提树新的妖术，幻化出来的妙空。

    但紧接着妙空的举动就打消了陈洛的怀疑。

    就在妙空突然出现的这几秒时间里，树干下方的血人已经追到面前，妙空的眼睛在陈洛脸上打量了一下，便平静地看向了血人。

    单手子午诀，他周身瞬间缠绕上雷弧，身上的藤甲因为这些雷弧跑片片炸离，多长出的肢体也脱落，被击成粉末。

    雷光“噼啪”作响，顺着他的经脉汇集与眉心，随即他一指前方。

    “本命神通·青钧雷海！”

    耀目的雷浆如奔流的浪潮般从他半截还在树干中的身体下涌出，绕过陈洛，似长江之上威势无与伦比的第一潮。

    四面八方，雷浆所过之处，树干瞬间焦黑，一团团枝蔓中的黑气还未来得及逃窜，就被雷光捕杀。

    追来的血人在接触到雷浆的瞬间便陷了进去，接着就是被雷浆全身包裹，动弹不得，电光炸裂，变成焦炭。

    血人的惨嚎此起彼伏，和雷鸣响成一片，纵使有大悲菩提树的回复力，仍旧敌不过妙空源源不绝的雷潮，大片的血人顷刻间被雷海吞噬，再无声响。

    陈洛早就从姜晚晴哪里得出了雷属性的神通是这树的天然克星，可以无视黑气消解灵力的作用，但妙空如此的手段依旧堪称震撼。

    他大范围的攻击几乎是解决了树干上，之前对于陈洛他们而言，十分棘手的所有血人。

    看着妙空清明的眼神，以及帮助解决血人的行为，陈洛更加笃定面前之人真的是妙空而非妖术幻觉。

    他只是想不通此前他看到的妙空尸体是什么，但现在不是讨论那个的时候，有了他的力量，事情可能有所转机。

    “你能出来吗？”陈洛急问，并朝妙空伸出手，想要拉他从树干里出来，妙空愣了一下，看着陈洛的手一言不发，随即脸上露出笑容：

    “我已经和这妖树融为一体，无药可救。”

    他一指自己身下和树干相连的地方，除了一部分被雷浆烧焦以外，更深下面的皮肉已经和树干分不出差别。

    “时间紧迫，此树马上就要妖化成功，我在这里断黑气来源，你们速去斩妖。”

    陈洛好奇妙空怎么会知道黑气的事，但现在没时间细究，妙空所说是事实：“打算怎么做？”陈洛眼中闪烁，问道。

    妙空则翻手唤出一张纸，竟然是之前倒数第二件拍卖品，封仙册残页，妙空凝聚雷光于指，在其上飞画了一道符咒：

    “此技可助你斩妖，你的朋友在上面快要坚持不住了，快去！”

    听到妙空此言，陈洛满脸震惊，他怎么会知道树冠顶上的事，契玥也在这时靠过来，看到是妙空，也是满眼的难以置信。

    陈洛眼神在妙空身上和树干上来回取舍，还想要说什么，但刚张嘴，就在此时，树冠上面传来爆炸声，接着火光乍现，来不及再思考，他只能拿过封仙册残页，拉着契玥往上跑，

    “借我你的手一用。”

    在陈洛擦肩而过的时候，妙空抓住陈洛左手，飞快在手掌画了几笔，“如果你有机会，请到妙玄山，找我师弟，将此文给他，封仙册残页就当是谢礼了。”

    说完，妙空施了一礼，陈洛看他像是交代后事一般的表情，嘴唇发干：“斩了妖你会怎么样？”妙空只是笑笑，转头背身回答：“自有定数。”

    交流于无言，结果陈洛心知肚明，最后再看了一眼妙空，不再多说，同契玥一起朝树冠奔去。

    妙空见陈洛离开，才又回头看向他的背影。

    他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一切都知道。

    在他的夫人毁掉血肉禅，引发爆炸的时候，他曾经短暂昏迷过，但等他醒过来，一切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能看到外界发生的一切，但不是从他的视角，能听到别人的惨叫，但不是从他的耳朵。

    他能看到出现了一课血树，能看到触手杀人，直到他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困在树干里，融入了大悲菩提树，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妖树吸收了。

    他看到的，是从妖树和无数血人的视角里看到的。

    听到的，也是妖树和无数血人的耳朵里听到的。

    他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就像沉沉地睡去时意识却清醒，他看着自己闯下的大祸，害死了那么多的人，包括自己的夫人，却无力阻止。

    他还有意识，是因为大悲菩提树的特性，他和树的认知融合，他能听到无数的声音，无数人在言语，他知道这些都是被妖树杀死的人发出来的。

    这次的，以前的，主动献命的，被当祭品的，传承于母树，甚至千百年以前因为除魔卫道而死的人的。

    大悲菩提树，仁慈地接纳了所有忏悔、所有抱怨、所有痛苦，它不会抹除掉生灵的意识，它包容了一切，但要以现实的生命为代价。

    这一刻妙空才明白了这妖邪的树为什么叫大悲菩提，被它吞噬的人将和它一起存在，妖树不朽，意识永存，它赐予人永生，但却不许你挣扎或放弃。

    这更像是囚禁灵魂。

    被困之人，将永永远远品尝“亲手”、“亲眼”、“亲耳”杀掉人的感觉，成为助纣为虐的一份子，不想，却做不到任何。

    无论多么坚韧的意志都会被时间冲刷为虚无，他知道自己也会如此，这便是“大悲”，这便是大悲菩提树真正的邪异。

    妙空在知晓了这一切的情况下陷入了绝望。

    不过事情很快又出现了转机，许是大悲菩提树因还未诞生出灵智，真正化妖，所以控制能力还不足够。

    在大悲菩提树利用他的身体形成血人来攻击陈洛的时候。

    他的意识深处，所练道家心法“清衍静”结出的法印在关键时刻唤醒了他，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让他能重见天日。

    “多谢给我多少补偿一些的机会。”

    妙空呆呆自语，他自知罪孽深重，毁了血肉禅才引出妖树，但就算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依旧不会放弃拯救女儿们的灵魂。

    只是这世间没有双全法，一切自有因果。

    不再多想，他瞬结法印，周身灵力澎湃，眼目中雷光迸现，望着陈洛方向。

    “我们夫妻二人咎由自取，唯愿我的女儿能超脱轮回，愿好心的这位公子日后无忧，心存无垢。”

    巨量的雷浆从他的口、眼、鼻、耳中流出，脱离大悲菩提树的控制以后他就不能再在树干之中移动。

    所以想要伤树伤得深，半个身子在树里的他自己就是最好的爆炸物，为此，他早有计划。

    “虽为罪人，亦知正邪，未想苟活于世，今生就求你这贼老天一次，让我此技功成，拘人灵魂，无处超脱，纵使我身形俱焚，灵魂永灭，此等妖邪也决不可存活于世！”

    妙空周身放光，几近极致。

    “天地渺渺，神光苍苍，五雷正法，证吾神通！”

    “神通·掌中天陨雷！”

    所有之前外放的雷浆此刻都仿佛受到了召唤，重新涌向妙空，又从他的七孔回到了体内，甚至包含了之前被他烧焦的黑炭血人残骸。

    他的身体膨胀，皮肤经受不住绽裂，裂纹中是刺目的电光，同时他的手掌亮起咒文。

    一颗掌中雷形成于其中，他将手掌一扬，拍在天灵盖之上，掌中雷贯穿，引爆了他体内积蓄全部灵力的雷……

    童稚跟师学艺，习得正气一技，游历群山撞邪气，绝境与佳人相遇，天伦膝下聚，游乐苦中戏，错把修炼当重地，终得美梦一炬，事至此休，唯有一命随去，偿还债义，愿来生再际。

    妙空似乎看到了他在山上的家，那张树下的摇椅，老气的酒壶和树上挂着那把断了尖的桃剑，孩子在不远处嬉闹，他那个不善厨艺的妻子又弄坏了厨房。

    霎时间，天地寂静，万光齐无。

    极致的收敛之后。

    便是狂暴于毁灭的雷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