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钱,权,兵
含元殿上,李昂面色如水,阴沉的可怕。
他没想到自己任命王起为此次科举的负责人,竟在群臣间引起如此轩然大波,众人齐刷刷反对。
李昂沉默良久,死死盯着底下各怀鬼胎的朝臣,直到他们心里发毛一个个不知所措的跪下。
“李相公,你也反对吗?”李昂妄图找点支持者,毕竟李训就是在王起手里高中进士,一举摆脱贫穷低贱的身份的,自己要提拔重用你的恩师,你怎么也得做足面子上的功课,同意下吧。
“臣反对。”李训径直拒绝,在利益面前怎么会讲感情。
“王侍郎已过花甲之年,气血衰败,精力不济,如何能为圣上选拔人才?再者,王侍郎已主持过两次科举,桃李满天下,门生故吏甚多,此番再次任主考官,不仅于礼不合,还有结党营私之嫌。”
李昂咬紧牙关,怒极反笑,真是无耻啊。
结党营私?那还能有你和郑注厉害,你二人在官员体系内就差把朕的墙角挖穿了。
至于为什么第三次任用王起这老者,当然是迫于无奈。
唐朝的科举制度存在很多丑恶规则和漏洞,相比起宋朝之后的科举,它因为权贵插手颇多,在公平性方面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比如唐朝科举中出现的“行卷”、“公荐”等现象,就是一种不公平的体现,也是权贵跟朝廷争夺人才的重要途径。
“行卷”就是考生在参加科举考试前,把自己以前写过的诗词、文章整理成册,送给权贵或已经成名的文人欣赏,让他们予以点评,如果得到好评,就能给考生带去一定的声望,供主考官参考,提高考试成功的几率。
“公荐”看名字就知道,是一种举荐方式,公开或公平、公正地向考官举荐考生,这是怕有的人才不适应用考试这种方式展现自身才华,或者考生及其家庭跟考官、权贵有宿怨,导致考试时的被动。
当然,以上两种方法能运用自如的底气就是唐朝的科举考试不糊名!
(宋朝科举就充分吸收了唐代的经验,完善了不公平的地方,采用弥封、誊录的“糊名”之法,杜绝了熟人偏向舞弊的可能。)
“行卷”和“公荐”本来是为了避免人才被遗漏,毕竟有些人不精于诗词歌赋和书面表达,但为人做事很有能力和章法。
但任何制度一旦给人极大的操作空间,就会滋生腐败。
有资格点评考生文才和举荐考生的自然是高官显贵,“行卷”和“公荐”发展到后来,出现了严重的徇私现象。
在唐朝中后期,权贵利用“行卷”和“公荐”为自己招揽人才,结党营私,几乎达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
至于说常见的权贵私下给考官打招呼,要求选中自己的门生、亲眷、朋友、送礼人等等,更是无法制止,也无法防备。
虽然有科举制这个大杀器,但没有相对公平的考试方法,科举制在唐朝发挥的影响力慢慢衰落也是肉眼可见。
特别是“安史之乱”后,唐朝的皇权渐渐势衰,想尽力保证科举制的公平,避免权贵插手过甚,也慢慢有心无力了。
在很多时候,只能依靠个别人来压制科举考试中的不公平现象,尽力让“才华”压倒“关系”。
而王起就是那个别人之一。
他前两次主持科举选拔,都做到了不惧权贵,认真为国家选才,且人人夸赞公平。
在唐朝中后期,权贵们在科举考试上大肆营私舞弊的情况下,出现这么一个人相当不容易。
李昂也是没办法了,他手里实在没有品德端正、资历颇高、分量还重的亲信去主持科举。只能让已是七十五岁、快要半截身子入土的王起出山。
你问为啥不让李德裕去负责?
不会忘了祸乱中晚唐的“牛李之争”其中李党的话事人是谁了吧,他可是搞党争排除异己的好手。
自己一直在防着他插手官员任命,以免养虎为患,怎么可能还主动给他机会。
“此事朕心已决!就用王侍郎!”
既然我穿越到来此,那就必须给天下考生带来公平!
“微臣也以为不妥。”郑注同样挺身出言反对,和李训罕见的站在了同一条战线,用的还是那套王起年老、门生众多的理由。
果然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杀父仇人都能结为同一战营。
这些高官朝臣谁没有个亲朋好友、幕僚故吏?每年公荐的名额怕是早就安排好,许诺出去了。
一听说任用王起为科举负责人,立马急眼了,答应给别人的好处要是不到位,还怎么让人给自己卖命,还怎么取信于人吸纳贤才,还怎么在朝廷里安插自己的亲信呢。
所以不需要商议,众人皆很有默契的出言反对。
你圣上坚持用王起也行,我们三省六部不会明面上强硬抵制,那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谁也不想口碑崩坏,死后还被文人戳脊梁骨。
但是硬的不行可以来软的啊,户部说国库空虚拨不出钱粮用于科举;礼部说人手不够组织不了;工部忙着江淮水患没时间修缮考场......再私下组织一批考生进行游行动乱闹起来,御史台疯狂上书谏言,你圣上能怎么办。
李昂如何不懂这个道理,他只觉得无力和头疼,中晚唐皇权的疲软根本掌控不了朝臣。
自己的诏令一旦不合他们心意就开始阳奉阴违,再强硬点怕是每天御史台批评自己的奏本就能把人给淹了,朕要是还坚持,他们就会抱团取暖,不是称病不上朝就是告老还乡,以此逼迫自己服软。
李昂叹了口气,只能宣布科举之事等新年大朝会后再议。
自己还想加上糊名制度和殿前策论呢,没想到在一开始的选人阶段就卡住了,真是举步维艰。
而后户部尚书也汇报了去寺庙征收财物的事,情况同样并不乐观。
几乎没有配合的,都在哭穷。
而且这些寺庙关系网很深,朝中不少大臣都把一部分家产放在寺庙里去生利钱,如今寺庙被剥削,他们也不愿意,纷纷上疏痛斥圣上和户部的贪婪行为。
自己想派金吾卫或神策军去压阵,也很难有效。寺庙既对上面的将领上供和贿赂,也吸纳中下层士兵做信徒,人根本不愿意出力。
何况李昂也没有这两军的绝对控制权。
他只感到深深的无力,想到灞桥边李德裕讲的三个关键点:钱、兵、权,自己当初信誓旦旦觉得能够一一解决,却没想到这三点环环相扣形成脖套快把自己给勒死了。
要养兵,必须得有钱;钱又必须得通过权力的途径去变现;而权的基石又是兵。
已经成死结了吗,李昂在内心苦笑。
还是自己太幼稚了,总以为事情很简单,能一蹴而就。
自己想通过灭佛来充实国库,却苦于手中没刀,连佛陀金身的外壳都破不了。
自己调走了李训郑注的走狗韩约,安插了仇士良的干儿子在神策军内,但新的金吾卫统帅一样不是自己的心腹,北司衙门在仇士良死后紧紧团结在鱼公公身边,针插不进,水泼不透,郄志荣被压得死死的,气都喘不了。
郑注尚且还有五百凤翔牙兵,自己忝为圣上,手中竟无一兵一卒可用。
自己想启用王起,进行公平的科举制度,遴选出身世清白、能力出众的寒门子弟,培养自己的嫡系去给这个朝堂换血,以此来把分散的权力收回。政令还没下,就被三省六部的负责人集体逼宫,不得不放弃。
破局的点到底在哪呢?
为什么别人穿越成皇子、帝王总能那么简单的纵横捭阖,自己这局势这么困难啊。
李昂疲惫的屏退群臣,在含元殿内独自沉思良久。
自己分散做事却一事无成,看来得集中力量,对准一个点进行突破了!
钱、权、兵。
从哪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