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朕还没输
马车沿途乱成一团,罗令拔剑在手,敢靠近者就是一刺。
众人从几乎无人看守的丹凤门出去,向南驶过翊善坊和光宅坊之间大街,然后突然向东,驶进来庭坊。
来庭坊和光宅坊一样,是长安面积最小的坊,只有宣平坊的四分之一。罗令打马疾行,马车转眼就穿坊而出,然后笔直驶进对面的大宁坊。
按理说虽是凌晨,坊内也该热闹非凡,但家家户户紧闭大门,整座大宁坊内静悄悄的,仿佛空无一人。
当马车疾奔到大宁坊的十字街心,罗令突然站起身,双臂犹如铁铸般挽紧缰绳,两匹健马人立而起,包铁的后蹄踏在青石板上,被马车的惯性推撞着滑出数步,蹄下火星四溅。
李昂身形一晃,随即稳住,坐在车后的杨钦义就没那么好运,他后脑勺猛地磕在车厢上,然后一个倒栽葱,趴在车里。
“圣上。”罗令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撩起帘幕,恭敬行礼道:“大宁坊内不该如此安静。”
李昂也有些烦躁,一种又要倒霉的强烈感觉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想了想,命令后方一位跟着的侍从先去查看情况。
侍从小心打马拐过街角,忽然破空声传来,一支弩箭直直扎进他的心口,侍从当即喉咙一甜,面色痛苦,举起手想挣扎下,又因为身体无力重重摔下马来,再无声息。
那匹骏马也受惊嘶鸣着,在夜色掩护下不知跑向何方。
“沙沙”的脚步从前面响起,一队藩镇军士从阴影里走出来,他们将衣服掖在腰间,露出右侧肌肉虬结的胸膛和手臂,整齐握着长柄的矛戈。
除了十字街的前方,还有许多身影穿檐越脊而来,他们占据了四面八方的高点,不少人携带弓矢,此时弯弓搭箭,瞄向停在街心的马车。
“是凤翔藩镇的牙兵!”
罗令压低声音惊呼道。
李昂如坠冰窟,安静的大宁坊、突然发难的鱼泓志、悄无声息进了长安城的凤翔牙兵,这一幕幕在他心里划过。
他终于明白过来鱼泓志为什么动手那么快、信心那么足了。
因为郑注和他成了盟友,凤翔牙兵不是和自己站在一起,而是支持了北司阉党。
自己最依赖的底牌,翻开来才发现,居然是给对手准备的!
郑注!你到底在想什么,就这么急着排除异己,操纵君王,大权独揽吗,和鱼泓志这种人合作不怕引火烧身吗!
李昂把嘴唇咬出血来,心想多半是李训在甘露之变立下大功,以及自己召回李德裕这两件事刺激了他。
郑注感觉到自己手里的权力越来越抓不稳,害怕哪天被李训或者圣上夺权,索性和同样缺乏安全感的鱼泓志联手,趁他对凤翔牙兵还有掌控力时,果断出手叛变,也算是枭雄了。
“走!”随着罗令一声嘶吼,众人调转马头往回退去,弩箭如潮水般射来,击打在车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李昂心脏狂跳,只期望马车动作再快点能够逃离此地,杨钦义更是跪在车里磕头,口中不知在喃喃祈祷着什么。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近三十人从后方靠近,他们穿着看不出身份的夜行衣,但佩戴的腰刀明显有蜀地风格,想必是郑注花重金聘请的佣兵。
李昂内心都绝望了,前有凤翔牙兵,后有蜀地佣兵,屋脊上还有举箭欲射的弓箭手,这等死局该怎么破啊。
罗令撒开缰绳,转过身来,在车厢里对着李昂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圣上,微臣的一家老小就拜托了,我那儿郎还小,希望圣上以后能让他进翰林院学习读书写字,以后考取个进士做做,光耀我罗家门楣。”
“杨公公,这车就交给你了。”
说罢,不待李昂回答,便举起手中长剑,高声吼道:
“侍卫们!为国效忠!圣上万岁!大唐万岁!”
其余骑马的侍卫均明白了自己的使命,释然一笑,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呐喊到:
“死战!死战!”
李昂在车内已是泪流满面,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杨钦义也是边流泪边接过马车的缰绳继续行驶。
在罗令的指挥下,四骑侍卫往后冲向了凤翔牙兵,义无反顾。
剩下的聚集在马车两侧,随后一个加速,靠着骑兵的冲劲,硬生生在佣兵队伍里撕开一个口子。
杨钦义看准机会,疯狂抽打马匹,从缺口中疾驰而过。
罗令则是跳下马车,持剑和蜀地佣兵缠斗在一起。
李昂撩起帘幕回头看去,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背影,随着马车在街角转弯,连打斗声也听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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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公,宫内急报。”
郑注府邸内,一位幕僚连跑带滚的过来,他面色凝重,呼吸急促。
郑注皱起眉头,举起手中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讲!”
“鱼公已带神策右军占领了金吾仗院和长生殿,但是并未发现圣上的踪迹,盛怒之下,他连斩了杨贤妃和王德妃泄怒。”
“这个废物!连圣上都留不住!”
眼见幕僚眼神躲闪,颤颤巍巍的,郑注知道还有事要说,便开口问道:
“还有何事?”
那幕僚迟疑了一下,心知瞒不住。
“大宁坊内有闯入者,疑似圣上一行人,随行侍卫俱已被杀死。”
“那圣上人呢!”郑注把茶杯掷在地上,摔个粉碎,那幕僚吓得赶紧跪地。
“圣上乘着马车冲出重围,但他速度不快,小的已经派蜀地兵到处搜捕,并吩咐牙兵往长安城各城门加强警备。”
“你们也是一群废物!”
郑注一脚把幕僚踹倒,后者赶紧爬起,不敢有任何怨言。
“不过无妨,圣上无兵无人,构不成威胁,只要不出这长安门,迟早会被抓出来。”
那幕僚点头称是,而后小心问道:
“郑公,小的担心那十六卫军士......”
郑注大手一挥,“无需担心,那也是一群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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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坊内
李昂和杨钦义驾车跑了好远,马匹实在吃不消,只得停下来歇息。
“圣上,没有办法了,还是逃往淮南吧!”
杨钦义跪倒在地,苦苦相劝。
李昂摇了摇头,坚定的拒绝。
“来不及了,郑注知道我们逃了,必定会派遣牙兵到长安城各门埋伏,现在前去不亚于自投罗网。”
“可是......”杨钦义闻言觉得有理,顿时束手无策,不知道能怎么办。
李昂下车艰难取下套马的笼头,再用匕首割开栓连的绳索,吩咐道:
“杨寺人,你骑一匹去宣平坊找李公,让他速去南衙整顿十六卫,能集合多少人就多少人,而后去通化门和朕碰头。”
听闻要分开行动,并且把希望寄托在十六卫身上,杨钦义大惊失色。
“圣上,玄宗开元中期后,南衙十六卫便失去了以往的强悍战斗力,如今更是成为虚置其名的礼仪机构,只能锦上添花,并不能雪中送炭啊。”
李昂又怎会不知,他找十六卫来不过是壮壮声势,自己要借用的兵马另有其他。
他不再言语,翻身上马,回头深深看了眼杨钦义。
“朕自有办法,相信我。杨寺人你也一路安好,此番事了,朕定不负你!”
杨钦义流着泪,恭敬在地上磕头行礼。
“圣上您去哪里?”
李昂抓紧缰绳,凝视远处。
“去十六王宅!朕还没输!”
二人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