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内，含元殿前的空地上，跪着一片被抓获的俘虏。

    以往威风凛凛，震慑不法的金吾卫被剥去盔甲，只剩下血迹斑斑的布衣，他们披头散发，反绑着双手，浑身都是被殴打过的痕迹。

    金吾卫长史周瑾跪在最西侧，他满口牙齿被生生砸碎，此时一边吐着血水，一边浑身颤抖，连裤裆都湿了一片。

    鱼泓志手持长刀，状如疯魔，从最东首开始，挨个问过去。

    “你降不降？”

    那人虽满身伤痕，但依然昂首不屈，强撑着说道：

    “吾乃金吾卫胄曹参军事，吾父乃金吾卫骑曹参军事，吾家世受圣恩，岂能降于你这没根的东西！”

    鱼泓志怒发冲冠，顾不上仪态，提刀便砍，霎时血柱喷出，人头滚落。

    他觉得砍一下还不够解气，对着无头尸首狂乱劈刺，直到刀刃都崩坏卷边了才住手。

    鱼泓志抹了下脸上的血液，看起来狰狞恐怖，旁边陪着的小内侍瑟瑟发抖，口不敢言。

    他换了把钢刀提着，继续问金吾卫们愿不愿意投降，本以为自己亲手杀了一个，可以极大震慑住这群金吾卫，但没料到这群人骨子硬的很，纷纷表示自己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绝不可能背叛圣上苟且偷生！

    好！好得很！

    既然你们要杀身成仁，那我便成全你们！

    人头一颗接着一颗掉落在地，一具具无首的尸身仍跪在地上，断颈处鲜血狂喷，汇成一片血泊。

    周瑾满嘴断齿刺在牙龈内，吸口气便痛得几乎昏厥，更让他恐惧的是那些满地乱滚的人头。

    这些人，包括他自己在内，有的是仓皇无措间被抓住的，有的是战斗过程中受伤俘虏的，但无一例外都经历过一番酷刑。

    他原以为那些内侍和神策军会忙于叛乱，顾不上处置他们，这样到底能苟活几日，还可以期盼圣上带着大军回宫平叛，那自己受的伤就是以后晋升的筹码了。

    谁知这位鱼中尉竟死抓着他们不放，直接在含元殿前逼迫投降，一旦拒绝就大开杀戒，甚至还亲自动手。

    一连斩杀十余名金吾卫，滚滚人头使得那些内侍动作越发熟稔。

    他们一人扯住发髻，拽得露出脖颈，另一人一脚踏在金吾卫背上，迫使其身体前倾，一边拽紧捆在腕上的绳索，向后使力，免得他们挣扎。

    两边扯紧，紧接着雪亮的刀光一闪，鱼泓志手起刀落，那截活生生的脖颈被一刀两段，断口处溅出一篷血雨。

    “呯”的一声，滴血的人头被掼在地上，翻滚着停在周瑾面前。

    周瑾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接着头顶的发髻一紧，被人扯住伸出脖颈。

    终于轮到自己头上，周瑾满心恐惧，口中“呜呜啊啊”地叫着，涕泗交流，他心底还存着最后一丝指望，这只是鱼中尉在吓唬自己，毕竟自己是金吾卫长史，是军队骨干，自己说不定还有用。

    鱼泓志见他有挣扎求饶的意思，便命令手下暂且松开手，上前问道：

    “你愿降否？”

    眼见有求生机会，周瑾欣喜若狂，他刚要点头答应，但那两个字却卡在了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转头看向自己被杀的同僚，那些头颅仍旧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动。

    自己要是降了，或许可以苟活于世，说不定叛乱成功还能加官进爵。

    但背叛者这个标签会永远打在自己身上，思想包袱的大山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喘不过气。

    百年后到了地下，有何面目去见历代先帝？有何面目去见自己祖先？又有何面目去见自己慷慨赴死的同僚呢？

    周瑾惨然一笑，流下血泪，轻轻说道：

    “我不愿降。”

    千古艰难，惟一死尔。

    下一秒，他身体一轻，仿佛飞了起来，接着便看到满地的血泊朝自己的面孔飞来。

    “呯！”

    周瑾的头颅在血水中滚了几圈，兀自睁着眼睛。

    仇士良将周瑾的头颅踢到一边，又接着举刀，开始问第二排的金吾卫。

    一阵寒风卷过，仿佛无数冤魂发出呜咽。

    鱼泓志额角一缕发丝散落下来，变得又枯又白，他盯着那名引颈就戮的金吾卫，长刀高高举起。

    “干爹！”

    一名宦官狂奔进来，叫道：“太……太后……”

    长刀停在半空，仇士良一点一点转过头来，嗜血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般。

    那名宦官扑上来拜倒，喘着气道：“回干爹，太后她……被抓住了！”

    一瞬间，鱼泓志瞳孔缩得仿佛针尖大小，接着“铛啷”一声，手中的长刀掉落在地。

    片刻后，鱼泓志发出一声狂笑：

    “苍天啊……你可算帮了我一把……”

    -----------------

    通化门外

    李德裕和杨钦义带着少许南衙十六卫的军士骑马匆匆而来，在此等候接应圣上。

    却不想比圣上来的更早的是郑注手下大片集结好的凤翔牙兵和蜀地佣兵。

    众人猝不及防间，只能拔刀血拼，短兵相接。

    仅仅第一波交锋，十六卫就折了几个弟兄，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我凤翔牙兵打不过勇武甲天下的魏博牙兵，还打不过你这个废物十六卫吗？

    杨钦义尖叫声不断，刚想拨马朝城外跑，却发现已然被团团包围住，插翅难飞了。

    老实说，就杨钦义那体型，他座下的马站那不动都累得开喘，更别说跑起来了。就算让他先骑五里地，凤翔牙兵也绝对能追上把他抓回来。

    李德裕则是面色不变，带着十六卫冲锋突击了几次，但都苦于实力悬殊，没有成效，自己反而还负伤了。

    杨钦义骑到李德裕身边，小声哭着说：

    “李公，这可如何是好，后悔听你来通化门的安排了，我早说了圣上找不到兵带来，他又不会撒豆成兵，又不会那湘西赶尸之术，去哪找人帮忙啊真的是。”

    李德裕斜着眼睛瞥了他一下。

    “杨寺人，在南衙时可是你亲口说相信圣上的。”

    “我......我......唉！”

    杨钦义哀叹一声，哭的更厉害了。

    此时十六卫阵脚已经全乱了，逐渐抵挡不住，向内收缩。

    凤翔牙兵更是掏出弩箭射击，十六卫只能用刀剑在空中挥舞抵挡，效果甚微，倒下者十之有五。

    眼瞅敌军逐渐逼近，生还无望，杨钦义只得抓住李德裕的手问道：

    “李公，可还有奇策？”

    李德裕沉默不言，随后释然一笑。

    “杨寺人，你我从淮南走到长安，相伴已久，我真心把你当个朋友。”

    杨钦义不知是害怕还是感动，已经泪流满面。

    “自小我便学习到‘忠义’二字，如今能以身殉国，我不后悔。”

    李德裕仰望天空，感慨道：

    “只是可惜啊，我胸中谋略还未能施展，也没能看到圣上匡扶我大唐开创中兴盛世的场面！”

    说完，便拔剑在手，准备冲入敌军内做最后的殊死搏斗，杨钦义则是死死抱住他不忍心放他就这么去送死。

    突然，大地开始震颤，砂石灰尘都跳动起来。

    远处尘烟滚滚，巨大的马蹄声和呼喊声传来，牙兵们和十六卫都不知所以，茫然停下了战斗动作。

    “嗖”

    一支弩箭率先射来，正中凤翔牙兵偏将的身体。

    而后一群甲胄鲜艳，手持银枪的军士骑马快速从两边插入，面对凤翔牙兵犹如虎入羊群，银枪点到之处便血肉横飞，惨叫声不断。

    “魏博银枪效节。”

    李德裕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喃喃自语。

    李昂跟在银枪效节身后，远远便看见被围困的李德裕和杨钦义，激动的呐喊着：

    “李公！杨枢密使！朕没来迟吧！”

    眼见自己绝处逢生，杨钦义喜极而泣，连声高喊道：

    “圣上！老奴就知道！老奴一直相信你的啊！”

    李昂哈哈大笑，拍马赶到他们身边。

    饶是李德裕养气功夫好，面对这种状况也是很激动，匆忙在马上行礼道：

    “臣万万没想到圣上竟然是带魏博牙兵前来救场，臣真以为要以身殉国了，圣上此番真乃神兵天降！真是天佑我大唐！”

    李昂定定的看着他，胸中情绪激荡万千，可说出来的话却平静如水。

    “我们在大雁塔上便说过”

    “朕如青山，李公如松柏，我们君臣二人同心同德，永为知音！”

    “李公不负朕，朕又怎会负李公呢！”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