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中唐于既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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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赏钱该结了

    大明宫,丹凤门处。

    眼见郑注身死,凤翔牙兵们猝不及防,惊呼声如同海啸,翻滚着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郑注尸身的双手还在扶着车栏,兀自傲然挺着胸膛,鲜血喷泉般从断颈中喷出。

    那颗戴着盔帽的头颅,此时正被陈堰提在手中,摇晃着不断淌下血滴,如同一只血腥的玩具。

    陈堰把血淋淋的头颅挂上银枪,郑注薄膜般的眼皮半垂下来,失去生命的瞳孔已经扩散成一片模糊的阴影,依稀透出茫然和痛苦。

    我还有很多计谋没有来得及施展,还有很多政敌没有来得及杀。

    我本可以挟持圣上,掌控朝廷,成为一代枭雄的,可如今皇图霸业一场空。

    早知今日,不如当时留在凤翔做个节度使,安稳当个富家翁了。

    郑注用目光不甘地叹息着。

    当陈堰举枪提着郑注的脑袋,骑马环绕四周时,鼓楼下方翘首以盼的魏博牙兵和匆匆赶来的神策军立刻爆发出一片巨大的欢呼声。

    李昂走马上前,陈堰立刻在马上行了军礼,高声道:

    “圣上来得正好!”

    “在下奉命!已然砍下逆贼郑注的项上人头!”

    “请圣上检阅!”

    李昂接过首级,仔细看过,心中蹉叹一声,然后将之高高举起。

    四周欢声雷动,平叛军士气势如虹。

    亲眼目睹了主帅被银枪挑首、拔刀斩杀的一幕,原本还抱着一丝幻想,在宫中顽抗的叛乱军瞬间被打回原形。

    那些郑注用重金招募来的凤翔牙兵、蜀地佣兵,投诚来的家奴、幕僚,冀图成为辅佐之功的野心家们,此时都仿佛被滚水浇到的蚂蚁,轰然作了鸟兽散,争相往宫外逃命。

    其余还有一些内侍、宫人,以及几名阿附郑注的官员、士人,也如同丧家之犬般站在原地,惶惶不可终日。

    有的士卒知道自己跑不掉,想放下武器跪地投降,却被大部队裹挟着,潮水一样退出丹凤门。

    还有的见到魏博牙兵冲杀过来,下意识地举起长矛想要自卫,但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战意,只剩下惊惶和对死亡的恐惧。

    当李昂攀上丹凤门楼时,这座雄伟壮丽、固若金汤的要地下方,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片绝望的气氛中。

    丹凤门如今成为一座坟墓,埋葬了无数不久前还志得意满的叛乱者。

    大明宫外的御道上。

    苏恒领着护卫队大步抢出,喝到:

    “吾乃魏博将军苏恒!放下兵刃!听候发落!”

    还真有凤翔牙兵信了,把手中武器“哐当”一下扔在地上。

    但他们立马看到眼前的壮汉挥斧将一名牙兵砍落马下,然后挡住另一名牙兵刺来的长枪,再左手一翻,从腰间数把长刀中拔出一柄,拦腰将对手斩成两段。

    他们身子骨都吓酥软了,现在的人怎么这么不讲武德啊,说好的听候发落呢,原来是等着被斩首吗?

    苏恒和其弟兄们虽然只是步战,却骁勇异常,如同虎入羊群,势不可挡,仅仅二十人就把溃败的叛军牢牢顶住,杀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这其中当然有叛军士气不振和苏恒他们身着重甲手持盾牌的缘故。

    不到两个时辰,几百名叛军在魏博牙兵和上千名投降的神策军里外夹击下,已然全军覆没。

    此时已近黄昏,御道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寒风呜咽而过,宛若在给这群尸体谱写一曲挽歌。

    惨叫声、哭泣声、呻吟声逐渐消失,大明宫外恢复寂静,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躲在室内瑟瑟发抖。

    魏博牙兵们带着笑意,丝毫不介意血污的腥臭味,在尸山血海中逐一检查补刀,唯恐有装死遗漏的。

    他们手中拿着利刃,所过之处,都要把叛军的头颅割下,抓住头发缠绕在自己腰带上打个死结。

    动作之熟练,手法之快速,让人不禁怀疑他们不是在收割人头,而是农忙时节一边聊天调笑,一边埋头刈麦的农民。

    李昂在城楼上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场景,他并不是圣母,也不会可怜这群叛乱者。

    但他心里总是难受的,那种恶心反胃感一直在折磨他,这些人也是朕的子民。

    李昂总是发呆走神,不自觉想到这些尸体是谁的孩子,又是谁的父亲。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很多事难以去评价对错,只是立场不同,图谋不同罢了。

    他摇了摇脑袋,告诫自己不能太代入敌人的内心世界去和他们共情。

    这次是自己大获全胜,所以才有时间和机会胡思乱想。

    若是自己败了,对方会尊重怜惜自己吗?只怕是迫不及待把我软禁起来当做提线木偶来折磨吧。

    李德裕匆匆上了城楼,叛乱已平,他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见到李昂后行叉手礼,因为激动手势做错了自己都没注意到。

    “微臣为圣上贺喜,此番事了,北司急需清理,往后只怕一蹶不振,神策军权可尽数收回圣上手中,再也不用受制于宦官了,此乃其一。”

    “郑注叛变失败,已经伏诛授首,他在朝堂上的党羽也会惶惶不可终日,再也没有嚣张的资本。李训等人也被清理,党争之乱迎刃而解,圣上只需重视科举,大力扶持培养人才,我大唐政治清明之象指日可待!此乃其二。”

    听到这,李昂深深看了他一眼,大哥,我不担心别人就担心你,只要你别搞什么“李党”把其他官员压的喘不上气,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昂并未露出喜色,反而皱紧眉头叹了口气。

    李德裕偷瞄了下圣上,在心里说了声“伴君如伴虎”,小心问到:

    “圣上可是担心各地藩镇和官宦牵扯勾搭甚深,可能会借着清理北司的由头发动兵变?”

    见李昂没有动静,李德裕自顾自说下去。

    “此次平叛圣上既展露出了手段也打出了血腥,能大大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藩镇。”

    “那这个呢?”

    李昂抬起手,指着下方御道旁慢悠悠走来的魏博少将军何弘敬。

    李德裕眼眸深邃,弯腰小声道:

    “当徐徐图之。”

    李昂缓缓点了下头,回首说道:

    “朕与李公打赌,此人前来,必是急着讨债的。”

    一切尘埃落定后,何弘敬才敢出来,姗姗来迟,他久在风月花丛中厮混,肾虚的厉害,爬个城楼都能气喘吁吁,豆粒大小的汗珠从额头上直滚。

    “呃,累死我了,圣上这丹凤门怎么建的这么高啊。”

    李昂瞥了他一眼,轻飘飘说道:

    “大抵是防着藩镇轻易打进宫来吧。”

    何弘敬走到李昂身边,并没有理睬李昂阴阳怪气的话,而是恭敬行了个叉手礼,他脸上带着淡淡微笑,瞳孔中闪着贪婪的光芒,说道:

    “圣上,魏博将士们的赏钱该结了。”

    李昂和李德裕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