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事况愈下端倪现
午间大雾,高速封路,伙计给陈愿打电话请罪。
陈八带了饭上楼,还没敲门就听见陈愿客气的声音:“点叔不用着急,能进服务站就先休息。我这还能应付。”
原来她对待伙计是这样的。
陈愿挂了电话,他推开门。
瞿宁不在,但饭买的是三人份。
陈八打开自己的饭,特别自来熟地说:“你身边那个,什么来头?”
陈愿边拆一次性筷子,边道:“送外卖的。你可以点个外卖,说不定她同事能给你送。”
一听就是玩笑话。
陈八正要识趣地闭嘴,不料陈愿却问:“很厉害吧?”
“昨天那个男的是她解决的?”
陈愿笑着点点头,又说:“五分钟都不到,她还没使出全力呢。”
陈八看她有意炫耀,便配合地竖了个大拇指,又说:“你是不是惹到谁了?我早上被疯狗追了半小时,气都快断了。现在想想就是把我引开,让你落单,好对你动手。”
“最近我可什么也没干。”
“上次也是,你托我查的货车失控,那个司机估计早不想活了。那天他撞你之前闯了五个红灯,车速一直在一百二三十码没下来过。”
“市区敢开一百二三十码?”
陈愿质疑地反问。
货车不如轿车灵巧,制动距离要长得多,一般在行人车辆密集的市区最多开六十码。
“是啊,所以他是冲着你来的,可能是收了钱要撞死你。”
陈愿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稍微管管这张嘴。”
“今天这个男的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你真得上点心了。”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回来,可能宁宁都已经把他脖子拧断了。”
虽然是损人,但不能否认陈愿确实很擅长调节气氛。
陈八笑:“她叫什么,瞿宁宁?真不能借我么,两倍价格?”
“两倍?”
陈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我开了几百万,还有股票和房子都给她写了。”
话音还没落,陈八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救过你的命么?这行,男的都没有这个价的。你是不是被骗了。”
“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
······
······
晚间,风起,雾逐渐被吹散。
静谧的房间里,陈愿凝眸远望。
远处的群山滴翠,山涧的水高悬而下,如同银带挂在山前。
瞿宁还没回来;隔壁房间,准继承人陈八在安排公事。
她坐在床边,望着远山思考着回去之后。
除了黄定的死讯,这一趟几乎毫无收获。
蠢蠢欲动的敌人没有任何放弃追杀的意思。
今日之后,陈八大约也无法置身事外。
现在的当务之急,其实是去撬开猎物的嘴。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角落里垂头的男人,他只是昏迷了,应该很快能醒。
门被推开了。
瞿宁走进来,将下午的见闻轻声复述一遍。
“你的意思是?”
陈愿有点不敢相信仅仅一趟就带回了如此关键的信息。
瞿宁点头确认。
她身上带有一股浓厚的雨后竹香,两肩有山雾留下的浅浅水痕。
陈愿思考片刻,咬牙道:“好,我来查。”
这件事不仅要瞒着陈家长辈,还要瞒住陈八。她想来想去,只能动用爹妈所剩无几的人脉。
“点叔估计还有半个小时到楼下,你去接一接。”
瞿宁点头。
两人再次沉默。
陈八在隔壁理账,远洋的事情也要他亲自过问。他知道陈愿有隐瞒,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默认陈愿自己解决。
······
半夜。
年近花甲的齐点用力地握了握瞿宁的手。
对这位陈愿新招的得力干将,他早有耳闻。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
她真人比照片看着更高更壮,气质非常淡然,但一握上手就知道不是等闲之辈。
齐点擦了擦额头的汗,转向自己的新东家——19岁的陈愿甚至年轻得有些乳臭未干,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心高气傲的不甘。
新官上任,陈愿在等他的态度和表示。
虽然陈愿还是像之前那样喊他“点叔”,但齐点却知道现在自己不再是“叔叔”的身份了。他是她的下属,不能再称她为“小姐”。
“东家。”
齐点毕恭毕敬地说。
夜很静,陈八没有露面。
和陈愿简单寒暄之后,齐点带着几个伙计麻利地搬走了昏迷的俘虏。
陈愿抱着手臂看着面包车远去,心中正盘算着,就听瞿宁突然道:“我是不是也应该叫你东家?”
这重要吗?
陈愿一向觉得,称呼之流,仅是无关紧要的表面功夫。虽然表面也需要粉饰一新,但更重要的无疑是内在。
像齐点这批人,到底能有多少服从和赤胆忠心?
他们能为她这位子承父业的小姑娘奉献到什么程度?
这些才重要。
陈愿转过头看了一眼瞿宁,后者似乎是认真地在等待一个答案。
叫什么的问题,也值得这样上心么。
“你不用学他们。”
陈愿思忖片刻后道:“你愿意叫什么叫什么。”
瞿宁点了点头:“小姐。”
“或许也可以叫我——”
说到这,陈愿顿了顿:“算了,就这样吧。”
······
······
清晨,陈八正要离店,裤兜里的智能机猛烈地震动,他接起电话。
那边说得又急又快,他听着,面色变得很差。
“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陈八看了看头顶,天晴得太莫名其妙了。
山里实在下了太久的雨,久到此刻他甚至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他面无表情地坐上车,方才电话里的混乱和恐慌始终在耳畔挥之不去。
手下是在医院拨出的电话,背景音里还有医护抢救的脚步声和无力的呻吟,如同来自地狱的来电。
山里微风和煦,但是陈八明白自己必须回到远方的地狱里去。
······
陈家私人医院的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消毒水味道。
医生护士熙熙攘攘来往。
“恐怕不太好。”
“3床7床皮肤都已经开始溃烂了。”
陈八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骨髓移植会起效吗?”
主治医师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坦白道:“通常来说,这个阶段我们不建议再进行手术。”
所以是,不可为。
陈八嗓子发涩。
大风劲吹,窗户嗡嗡作响。
半晌,他只道:“劳您费心了。”
······
彼时,陈愿和瞿宁也抵达了徽州堂口。
两人正下车,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陈愿瞥了眼来电人,正色接起。
“我明天回来吧,明晚八点见。”
简短扼要。
一分钟后,陈愿挂了电话,就对瞿宁低声道:“出事了,今晚飞回去。”
瞿宁点了点头,就见齐点迎面而来。
陈愿温和道:“点叔。”
“东家,”齐点似乎有些内疚,“人中午没了。”
对于这个结果,陈愿似乎没有分毫意外。她温和地点了点头,向齐点道了声“辛苦”。
齐点哪里敢当。
虽说人是没了,但审讯过程录像都还在,齐点将她引进放映厅。
大幕布上放着昨天的视频。
画质一抖一抖的,依稀能认出来昨天那个人。
“我,”打手道:“什么都不知道。”
鬼话连篇。
陈愿扯了扯嘴角继续往下看。
“我不会活着回去的,要杀要剐随便吧。”
脑子很清醒。
十个杀手里有十一个死士,口径都是统一的。
陈愿正想拉进度条,齐点道:“东家稍安勿躁。”
果然,视频里那个打手随后便三缄其口,再不出声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
审讯的人出去抽烟,却不小心撞到了开关,审讯室的灯光明灭。
就在灯暗的瞬间,年轻人快速地抬手抓脖颈。
虽然是最普通的动作,陈愿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异常。
对陈家人来说,危机感是一门重要课程,危机感知和应对都是必修课。
她按了暂停,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齐点,皱眉问道:“这里?”
齐点肯定,又按了开始,将进度放得很慢。
模糊的慢放画面里,陈愿依稀看见他肩头皮肤上,有个什么图案。
她正要开口问,就听老头道:“已经誊下来了。”
说着,一张素描纸被递到陈愿手中。
她低头去看——那是个少见的纹身,笔触非常朴实,像石器时代原始简朴的刻痕。文身整个形状是一个太阳花,但是细看之下只觉得乱,而且隐隐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陈愿将素描纸折好放进口袋,又指着定格画面道:“给他做一下检查。”
这个人对于环境的变化太敏感了,状态简直就像瘾君子一样。
······
直到走出放映室,陈愿才意识到身旁人不对劲——瞿宁的瞳孔太散了,眼中没有眸光,看上去似乎随时会休克倒地。
她连忙唤她,齐点等人也围过来。
“宁宁?瞿宁?”
瞿宁从回忆中回神,看到的就是陈愿担忧的面孔。
“没事吧?”陈愿紧张地看着她。
“我没事,”瞿宁顿了顿,才继续道:“那个图案,我总感觉很熟悉。”
陈愿让她继续往下说。
“我想不起来了,可能见过,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瞿宁想了想说道。
时间回溯不是很轻松的事情,太多记忆都模糊不清了。回想时,瞿宁几乎将心神都扔回到渺茫的过去,可四海八荒中,何处才是她的过往?
她有些愧疚。
陈愿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两人就此启程返京。
齐点贴心准备了特产,瞿宁接过包装袋。
陈愿向他道谢:其实这是她拿到实权以来,第一次回到这里。
虽然齐点的态度很恭谨,但是这还不够,陈愿知道自己年底必须得再来一次。
这时,她还没有想到这个年关,自己会深陷于瘴气密布的深山雨林,将此生的泪都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