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陆 大结局(下)
意料之外的是,字子思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说话,哪怕是不甘、叹息或不服。
她似乎被瞿宁毫不留情的“指教”所震慑,真的开始反思起她的不仁之举。
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丁巳重新收敛起尸骨袋,陈愿站在原地看着字子思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来不及多想,探路的黑黄毛大步走来,递过来一支很新的箭矢。
那显然属于最新一批闯入者。
是谁?
陈愿还来不及皱眉,就听瞿宁淡道:“她回来了。”
她转过身,看见瞿宁将箭塞进包里,一脸坦然。
“银珠。”
那个短发保镖?
陈愿几乎是立刻记起了她的模样——不是在普洱,她就和那个大块头一起退出了吗?
她回来,是为了什么?
“陈家散了的消息,你是什么时候从哪里知道的?”
陈愿问道。
周遭却没有回答。
“戊五?”
丁巳和黑黄毛面面相觑,瞿宁默默叹了口气。
戊五失踪了。
···
接近雨林边界时已经将近凌晨,夜色中几辆越野的影子依稀可见。瞿宁绕了两圈,依旧不见戊五身影。想来他是自己走了。
“别发愣啊,走啊。”
银珠催促道。
一小时前,他们在雨林腹地里发现了这个姑娘。
月明星稀,空气干燥。她在自制的磨刀石上磋磨匕首,不知道是不是石头选得不好,磨着磨着险些出了火星。见面的几人来不及打招呼,先立刻将那块石头浇透了,才敢坐下说话。
夜十分长,陈愿瞥了眼银珠包上的一张红纸,恍惚间想到外面还在过汉族的新年。
雨林之旅,竟然已经四个多月了——还没到乡就已有烂柯人之感。
“你怎么来了?”
瞿宁似乎与她很是熟稔,主动问她。
银珠一边扎头发一边道:“听说无线电全部断了,我来看看你会不会死在里面。”
自从陈八死了,队伍就散了;没有任务,无线电频道当然也弃用了。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她一个女性,竟然能孤身走到这里,脚程之快和体力之强,令人咋舌。
瞿宁完全没有被惹怒:“铁塔呢?”
“逃回八极了。雇主不在了,他当然不会给你们打白工。不过,你们居然都活着出来了,奇迹。”银珠继续道:“听这里的人说,这片林子活着进去的,根本没有站着出来的。”
瞿宁瞥了一眼她鼓鼓的65L背包,问道:“如果我们受伤了,你来是要把我们救出去吗?”
短发女人的眼珠转了转,并不直接回答:“那要看你们能出多少钱。”
丁巳和陈愿都被她的毫不掩饰打动了。
陈愿笑眯眯:“你想要多少?”
年轻的女人伸手比了个十:“不低于这个数。”
“所有人?”
“做什么梦!”银珠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一个人十万!你们这群人都有头有脸的,一条命十万都是贱卖了。”
月亮越升越高。
六个人,一具尸体,一把横刀。
翻越山岭,横穿雨林。
···
京。
爆竹声里,千门万户换旧符。
陈愿躺在高级公寓的浴缸里享受着久违的宁静。
几个月前回到陈家,她无暇去看望住院的陈大,也没顾得上操办陈八葬礼。回家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抛售和转手——无论高低,不管敌友,所有能动的资产全部起手。陈氏房产地产、车表珠宝都腾出去,陈愿本人也随之从独栋别墅搬进了高级公寓顶楼。
橙子红酒,热水氤氲里,陈愿伸手够到了电视屏幕的开关。
滋滋两声,电流接通,屏幕上出现高大伟岸的身影。
“换届选举以不记名投票的方式进行,目前四号候选人得票数远超其他候选者···”
换台。
“将于周一十四点进行募集讲话,本台将为您转播最新情况···”
换台。
“下面请到xx院专家进行形势分析,欢迎x博士···”
关机。
公寓终于重新恢复了宁静。
陈愿百无聊赖,望向窗外,只见夜色沉沉如雾。她擦了身体,裹上浴袍,从浴缸走到阳台。
干冷的夜风吹过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陈愿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夜。
这座城市的一切在她脚下沉睡。
···
“真的吗?”
郎正南颇为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瞿宁费劲地将手抽了回来:“真的。细节我稍后给你电子传真,不放心你可以直接给陈愿小姐打电话。”
“我相信!”她兴奋道:“如果这份饼真能让给我吃,陈小姐以后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瞿宁想起陈愿的嘱托,于是问道:“她让我先问你,能不能帮忙做留美的。”
“当然,”郎正南不愧是挥斥八极的人,当即满口答应下来:“想要的时限地点和具体身份信息发给我,这个月之内办好。”
瞿宁摇了摇头:“暂时先不动,她说等过段时间再看。”
“嗯嗯,没问题。”
郎正南喝了口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见过银珠了?”
“嗯。”
“你们讲开了?她前天忽然给我打电话要你的号码,没存吗?”
银珠和她同属于一个公司,从亮相开始处处都被她压了一头,心里积怨,这么多年一直孜孜不倦地和她对着干。电话号码、私交,确实是日出西边的稀罕事。
瞿宁皱了皱眉。雨林里那首莫名其妙的旧歌帮她找回了失落的记忆,但是她明明没有告诉任何人,银珠按理说不该这么快反应过来。
十年前,她是“兑金”,她是“艮土”。
十年后,“瞿宁”和“银珠”在八极重新相遇。
她认出她了吗?擦肩而过时,有没有人本能地感受到一丝朝夕相伴的熟悉?
想到这些,瞿宁久违地开始头疼。
巨大的“孤鸿”计划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恶意,试验品要怎么样度过没有记忆的一生,这些问题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因为这个计划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从今天来看,陈家也已经到头了。
所有身体的异样,那些黯淡的过往,同甘共苦的日子,被隐瞒的身份和庞大的孤儿体系·····这些前尘,不该再来烦扰现在的人。
她发呆太久,再回过神来时,郎正南已经平复下来:“我要给她吗?”
瞿宁缓缓地摇了摇头。
···
陈八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七,这是日历上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百事皆宜,包括白事。
初七的阳光明媚,墓园里隐约露出点春意。
陈八没结婚,没有孩子。本以为是他老爹来料理后事,谁知走在最前的还是陈愿。她穿了一条到脚踝的黑裙,胸前别了白花,粉黛未施的脸上俨然已有一家之主的威严。
瞿宁打着一把巨大的黑伞——传说阴阳不两通,死人不能晒太阳,不然在下面也会很痛苦。伞牢牢地盖住了遗像和骨灰盒。
丁巳跟在两人身后。有些人认识他,进场前都客气地打了招呼。
除此之外,陈八的葬礼宾客竟然都是陈八在时基本不往来的人,真应了那句“死后元知万事空”。
黑色衬照下,几处白花的点缀明亮地晃人。
缓步走着,丁巳莫名想起发讣告的那天,陈八他爹冲进戴孝的小院,一边流着泪一边吼着要看遗嘱。
老头年纪也大了,手里终究没有剩下什么东西,连唯一的儿子都没了,心里一定不好受。
丁巳能理解,但是他也知道,比起儿子的死,爹更关心这个儿子的遗产去向。
有什么用呢?
他看着老头落魄的背影,心想:陈家垮了,陈愿当家,一切以保全家族为先。遗产的核心部分,早就全移交给陈愿了。
果然,很快陈愿本人就来了。
“你们那么多人都活着出来了,为什么你八哥反而死了!小五,这件事,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
听着八爷抑扬顿挫的声讨,丁巳心中只默默道:不知死活。
今时不同往日,陈愿爆冷上位,除老六外的上辈人几乎全部隐退,只剩下这个不识时务的还在外面嚷嚷。
新家主怎么可能轻放。
“八叔的意思是,我阴谋杀了八哥?”
陈愿笑了。但下一秒,并没有如预想中一样发生血溅当场的惨案。
“哗啦——”她抖出一张纸,扔进老头椅子里。
那是什么?
陈八爷看了两眼,立刻不言语了。
气氛变了。丁巳移开眼,门外幢幢的人影消散。他取出一把香,点燃,直插进香炉。
遗照在前,身为父亲的却连一根香都没点,叫人推着轮椅径直走远了。
“丁巳。”
是陈愿在叫他。
他抬起头。
“葬礼你全权操办,如果还有今天这样的——”她眯了眯眼:“让他们直接来老宅胡同找我。”
他点了点头。
“对了,戊五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暂时没有,我安排人住到出来的地方了,要是看到,第一时间报上来。”
陈愿点了点头,又说:“不用安排太多人去找,他多半没事。”
···
今年的春天来得非常早。往常还在下雪的日子,今年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陈愿打开窗,看着远方的高楼和顶层的鸟群。瞿宁将一壶热茶放在她手边。
“宁宁。”
瞿宁抬起头。
“你今年25了吗?”
瞿宁不知道自己生日的具体日期,一直是按公历年份来算的。去年24,今年就应该是25。
于是瞿宁点点头:“嗯。”
“时间过得好快,我们遇见好像还在昨天啊。”陈愿迷茫地说:“我感觉好奇怪,怎么一下子大家都老了死了,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
瞿宁默了一瞬,她知道她在说陈八——他走得太仓促了,哪怕陈愿回来以后发现他一直在与“那个人”暗暗交易,她依旧有些割舍不下。昨天是陈八过世的第四十九天,又叫“七七”,她们一起去了墓地祭拜。
死亡的结果确实难以接受,尤其是亲眼看着一个人变成一捧沙。
“我和他的最后一面居然是你病情恶化的时候,他、戊五、丁巳和我一起坐在帐子里聊天。当时只道是寻常,没想到——”
陈愿没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字子思没有杀我,确实也让人意外。”
瞿宁给她倒了杯茶,陈愿捉住了她的手:“滇缅那边的人说,字子思带着所有原村人迁走了,不知道他们会迁去哪里。”
瞿宁的手被紧紧握住,不禁心中一跳。
“宁宁,对不起。”
“为什么?陈愿,为什么你要道歉?”瞿宁皱起眉,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我的父母抛弃了我,陈文清利用孤鸿计划操纵我,戊五拿我的健康和字子思做交换,他们或许确实对不起我。但是你呢,陈愿,你为什么道歉?”
她的眼神如刀,陈愿竟然第一次不敢看一个人的眼睛。
“陈愿。”
瞿宁又叫了一遍她的全名。两人的手依旧紧紧地握在一起,哪怕陈愿说不出话来。
“叮叮叮叮叮叮——”
一阵急促的电话音迫使陈愿抽回了手。
“哪位。”
瞿宁发现,陈愿的脸色不知为什么变得很难看。
“我知道了。”
不过半分钟,电话就结束了。明显心事重重的陈愿站起来就走,瞿宁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然没能问出那句,需不需要跟着。
陈愿走了,仿佛从没来过。
可是方才留下的手上触感,分明很真实。
···
···
巨大的不确定如同乌云,欲下不下的雨悬在头顶。陈愿的心情和身上的衣服一样潮闷。
她想起刚才看见的那张脸,畏惧、怒火、不屑和冷漠居然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对外是多么亲和随意,哪怕她早有心理准备,到见真人时竟然还是吃了一惊。偌大的茶室里静得令人发指,他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了几份她最近私下准备的材料,其中也包括安置瞿宁的计划。灯光下他的面目十分有活气,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人,但是陈愿心里知道带回来的那珠串治标不治本。因为早在交出去之前,瞿宁亲身的经验说明靠一串珠子只能暂缓不能根治。常人的白化,或许根本无药可救。
外界的声浪已经逐渐平息下去,但这个人发现真相的速度还是过于快了。暂时他还没法追究她的谎言,因为她还有巨大且独一无二的价值。
就这样,陈愿答应尽快找到办法根治。
从茶室出来,她竟然有种重见天日的错觉。接送的车停在门外,她坐上后座才意识到前座都是熟人。
“全利应,于户。”
“其实也可以不叫名字。”两人尴尬道。
黑毛的头发稍微长了些,黄毛比前段日子瘦了,除此之外两人都像还在雨林一样,令人感到放松的熟悉。
陈愿老练地寒暄:“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黄毛即答。
陈愿看向驾驶座:“你呢?”
前方跳起红灯,车流如织,黑毛一面踩刹车,一面应付道:“托你的福,也还行。”
“这段日子你俩也没见过戊五吧?”
两人摇头。
“出雨林那天开始,这个人就消失了。我还以为是你们弄走的。”
黄毛莫名其妙:“我们弄他干什么?他本来就和我们有约定,现在时间到了,我们是好聚好散。”
这句话刚一说出嘴,黑毛就从后视镜里看见陈愿的眼神变深了。陈愿身上现在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附在她身上一样。就算不说两人的真名她从何得知,单说感觉,这个二十岁的女人似乎已经变得苍老。
但如果真有什么东西,黄毛应该能直接看见才对。
黑毛和身旁的黄毛对了个眼神,两人都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不料陈愿却继续道:“我们三个也要好聚好散才行啊。”
“你怎么知道?”黄毛转过头去问:“谁告诉你的?”
陈愿笑起来:“没谁,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黄毛征求了驾驶员同意,坦率道:“先休个假,他回趟他西北老家,后面据说是岛上,现在还不清楚。”
“那这件事以后就不归你们管了?”
黄毛点点头:“快结束了吧,新调令已经到了。”
真的要结束了吗?根本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陈愿在心里说。
不过这两个小鬼走了也好,走开一些,还可能有一条生路。
···
车到楼前,陈愿请他们就停这里,她要自己走进去。
车速表归零,该下车的人却没有动作。黄毛想摇下车窗,却被开车的黑毛制止了:“她有话要说,先忍忍。”
陈愿想说什么?虽然他们三人确实并肩同行过一段路,但是心里都明白只是陌路相逢,终究不是同道。
这样的情况下,陈愿打听到他们要离开的消息已经是十分上心。她走之前还能说出什么?
黄毛一边想,一边又抬起鼻子仔细地闻了闻后座的气味。
没有。没有熟悉的香灰和纸钱味,也没有什么奇怪的酸味。
陈愿的味道似乎没有改变。
她确确实实是活人。
“陈小姐。”
黑毛转过头想催促她,第一眼竟然看见了一双雾一样的眼睛。
“陈愿!”
依旧没有反应。
黑毛立刻动手抓她肩膀,黄毛也意识到不对,试图捏她的虎口让她清醒过来。几乎是捏住的下一秒,陈愿就抓住了他们两个的手。两人手劲不小,但陈愿的手似乎力气更大。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不解。
“陈愿!”
雾散了。
牵制两人的手立刻撤了力,但被抓住的手上还是不免留下了红痕。
黄毛皱起眉,看着她渐渐恢复清明,问:“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干什么?”
“知道。”一抹神明般的笑意又爬上了她的脸颊:“你们是在等我说什么,多多保重?”
不止黄毛,黑毛的眉也越皱越紧:“你身上不对劲。要是方便的话,你最好尽快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替你想想办法。”
“白仙堂口?在哪里?”那笑越来越大,明明人是慈眉善目,话却让黑毛一颗心越沉越下:“你不打报告就回家,也是没事的吗?”
“陈愿!”
他人生少有的失态时刻竟然是在平平无奇的此刻,没有杀机没有硝烟,只有一个神鬼莫辨的二十岁女人。
“多多保重。”陈愿轻巧地岔开了话题:“全利应,别再和什么东西作对了,想回也能回西北的话就回去吧。”
黑毛瞠目结舌。这句话让他确定,陈愿被什么东西跟上了。
“于户,选择题最好选第三个。”她边说拉开车门:“一切珍重。”
话音未落,车门被利索地甩上,徒留车内两人沉默不言。
···
···
···
一年几乎是水一样地流去了。
至少对瞿宁来说,这一年如镜中花、水中月。
她曾无数次想问陈愿:“你究竟在计划什么?”
但是陈愿的疲态让她不忍再问,况且就算问了,也未必能得到答案。
陈愿明明不属牛,却有着一身牛脾气。
瞿宁放下智能手机,闭上眼假寐,脑海中却一刻不停地闪过这一年的碎片记忆——不经意露出的一角资料,偶尔的汇款项,打印机里的标书范本······陈愿的马脚太多了,几乎无处可藏。
“宁宁,睡了吗?”
瞿宁没有回答,陈愿便也躺了下来。
很久之后,瞿宁听见一声轻叹,好像叹气者已经被山压得喘不过气。
到底是为什么?
“聊聊吧。”
瞿宁睁开眼道。
陈愿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
穿睡衣的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曾经朝夕相对的书房。在这里,陈愿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心软的味道,瞿宁也第一次因为莫测的前途而辗转难眠。
可是现在她们面对面坐着,言语间热情已经冷却。
“你打算送我去哪里?”
瞿宁先发制人,但出乎意料的是陈愿颜色丝毫不改。
那一瞬间瞿宁真的有些生气。她心想:这种时候她难道不应该表现出内疚和意外吗?其他人难道能接受被隐瞒吗?
“美b利b坚吧,你不是自己猜到了吗?”
陈愿说,同一时间,苹果水煮沸了,她拿着壶倒了两杯。
熟苹果的味道甜得发腻,瞿宁低头看着杯子说:“陈愿,我一直以为你至少不会拒绝我留在你身边。快两年了,你居然还是和当初一样,自己做完决定就把我推开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了。事实上两个人认识也有几年了,陈愿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么重的话。
“宁宁,这真的是最好的办法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去找你——”“我不知情也是最好的办法?陈愿,你能不能稍微坦诚一点呢?”
陈愿的话被截断,她抬起头,才看见瞿宁竟然哭了。
上次她哭,是在竹屋重逢;这次居然是为自己伤怀。陈愿心中钝痛。
“自从雨林回来,你变了很多,我一直知道你没有办法。这么多人趴在陈家这艘沉船上,你是船长,不能下船。你有担当,这是好事,我会尽心尽力地替你做事。可是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地把我赶下船?你对字子思说放我们两个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自己也会把我扔在什么地方?”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陈愿,我只是不明白。同舟共济,不行吗?”
“对不起。”
瞿宁再也不说话了。苹果水冷下去了,甜味逐渐淡了,一室的灯煨着深夜的寒风。话语都说尽了,却无法弥合裂缝。
离别,近在眼前。
···
“雁字横空秋水长,蹉跎岁月鬓如霜,沧桑历尽情难老,坎坷人生梦未央。”
手机循环播放着本地曲库里唯一的一首歌,飞机划过天际,飞往遥远的彼方。
天穹之下,地面上的人松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大路迢迢,她却孤身走在一条泥泞的野路上。在路的尽头,有一座山在等她。
···
“沉痛哀悼:某某不幸离世,享年80岁——”
读报的人看了两眼,将报纸合起来:“陈愿人呢,还是找不到?”
“最后一次拍到是在那条国道上,你知道的,按方向只有那个地方。”
戊五皱了皱眉:“找点人进一次山,不用准备太多工具。原村人都搬走了。”
丁巳点点头:“没人带队的话我去。不过这个消息,要不要先通知瞿宁一声?”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