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地中落满黄叶。

    绒毛白兔漫步着，双耳轻轻摇摆，凑近一处群木遮盖处的荫地。

    伸出爪子，咬下嫩叶，又仿佛嗅到什么气息，矮身钻出草丛。

    猩红弥漫的林地上，零散躺着空置玉瓶，血煞萦绕着，这白兔仅一嗅，便摇摇晃晃，醉倒在地。

    破空之声与白兔倒在残叶堆上的声响呼应着，传出林子，往溪水边去了。

    圈束在裴仁右臂的荧白真元渐渐淡去，裴仁面上一喜，感到此处的真元束缚变得极其微弱，便搬起阴气，将右臂使劲一翻一扯，从灵网中挣脱出来。

    裴仁四面一扫，心念一动，那右臂上浮现出数道玄黑色纹路，阴气在中汇聚凝结，化出四五只充斥阴煞之气的小黑虫，爬将出去，一跃跳至身躯其他未曾挣脱的部位，狰狞口器在越发稀薄的网状灵气上撕咬着。

    李不言神识落于此处，见裴仁将要脱身，有心从丹田中搬运出灵气来，为陈瑞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但真元不济，实属无可奈何。

    裴仁眸中冷意弥漫，感受着周身的束缚慢慢减弱，即将达到他能够挣脱而出的临界点，心中倒是轻松了些，连带着不断增强的嗜血躁意也降下三分。

    心中想着到时如何追上陈瑞泽，再如何将他的真魂抽离出来塞到紫皮葫芦中炼化干净，无意便抬了眼朝面前一望。

    这一望，三颗头颅上的面孔俱是兀然一惊。

    陈瑞泽自那半空借力，双脚踏出，裹挟着滚滚真元，身后留下数道残影，浓眉下的一双眼睛带着骇人的凶意直往裴仁看去。

    裴仁惊诧半秒，讶异半秒，此后面上便布满嘲讽，眯起眼睛瞧着陈瑞泽朝他破空而来。

    陈瑞泽只是炼气，而他此时已经跨过门槛，暂时有了筑基境界。

    修真之路，越往上走越是困难，每一道大境界间的差距如同天堑。

    无论陈瑞泽又带着何等后手飞速至此，即使此刻的陈瑞泽看上去真元雄厚非常，而他自己身陷囚笼，身负重伤。

    可只要他身中灵气未曾蜕变到筑基境界，还仅仅只是停留在炼气层次，陈瑞泽就永远不会是他的一合之敌。

    若说【受制人】命格的陈瑞泽身上没有后手，裴仁是绝不相信的，红缨令牌中激发出的玄光白束证实了他的想法。这此般压箱底的手段极其宝贵，裴仁不觉得陈瑞泽能再次施展出来。

    但凡是还是留一心眼的好，裴仁略微收起心中轻视，注意力集中在陈瑞泽身上。

    却见陈瑞泽口中不知喃喃着什么，身上佩剑也不知扔去哪里，只孑然孤身，道袍在凌厉风中飘动。

    四息。

    陈瑞泽呼吸声重了几分，又近了裴仁几分。

    裴仁蓦然瞥见陈瑞泽面上流淌的鲜血，心中疑窦丛生。

    三息。

    陈瑞泽脑中识海混沌不堪，凶煞无伦的神识攻伐之力在脑中淤结无处释放。

    猛一咬舌尖，渗出血珠，强行保持住灵台清明，身形愈发迅捷。

    二息。

    裴仁涨大的肚皮上翻滚的肉芽重又凝出鬼面来，连带着那三颗头颅上的泪痣女面，纯阴童面和他的白眉耄耋面孔，从一开始的诧异，转而嘲讽，此刻齐齐变换为惊惧之意。

    裴仁看着陈瑞泽眉心几乎凝成实形的血目，瞠目结舌，心中凉意横生。

    这样的场景，他曾见到过，也深刻知道这仿佛充斥万千血煞的眉心眼是何等的大恐怖。

    可这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裴仁不敢再思索下去，不敢再耽搁时间，一挥右臂，那几只黑虫张开猩红口器朝着陈瑞泽扑咬过去。

    一息。

    陈瑞泽咬紧的牙缝中溅射出浓郁得如有实质的血气，双眼开始鼓动，眉心血眼处也开始隐隐出现裂痕。

    两只黑虫咬开陈瑞泽胸前道袍，利爪刺入陈瑞泽心口，另一只扑在陈瑞泽脑门之上，却是在接触到逸散出的血煞之后立刻瘫倒在地，化作黑烟弥散而去。

    裴仁见陈瑞泽不曾降下速度，带着惶恐非常的神色极力挣扎。

    突然，他的惶恐流露一分狂喜来。

    束缚消失，即刻离去！

    裴仁运起周身阴气，也不去管身上伤势，便要化作阴风而去。

    距离够了，就在眼前！

    陈瑞泽忽地顿住，迎着裴仁投来的惊恐目光，默然睁开眉心血煞之眼。

    下一秒，两人都仿佛停住了。

    唯有那风吹草动，溪流淙淙，证得世间潮水事仍在奔流。

    漫天的阴气渐渐散去，裴仁数副面孔上的眼眸都失去灵光，余下颓唐灰暗。

    陈瑞泽跌落在地，嘴角却是挂上笑意。

    “叮...”

    随着如同陶瓷碎裂的声响响彻，陈瑞泽的面庞从眉心处张开一面蛛网。

    先是面庞，再是身躯，后为四肢。

    方形的血块一枚枚向下坠落，陈瑞泽已经失去了小半张面部，肢体上的肉块也在迸裂着。

    裴仁的神魂几乎在一瞬间被袭杀干净，随着头颅上冒出缕缕黑烟，剩下的破碎魂识循着本能逸散出去。

    李不言招来地上的红缨令牌，泛起灵光，将裴仁自己以及那些被他炼化之人余留的真魂碎片吸入。

    目光扫过，从魂魄中获取了些微信息，李不言目中了然。

    指尖微动，将那些无辜凡俗之人的苦难魂魄净化了去，唯独剩下裴仁的魂识意识留在一旁，日后或许有用。

    将魂魄中的意识都剔除干净后，这些生魂可堪大用，李不言点了点头。

    目光瞥向勉强跪坐着，肉身崩散，龟裂之纹四处蔓延，神魂有缺的陈瑞泽，曲指弹出一道生魂没入，又将令牌贴上躯壳。

    李不言做完这一切，又环顾了一圈，便收回神识。

    红缨令牌贴在陈瑞泽不断碎裂的身躯上，泛着蔚蓝的道光。

    一旁的溪流潺潺，绵绵不绝，涓涓如绸，长流不息。

    “混沌未分，元是一壶灵液，神奇己具，散为九醖清槽。

    倘饮三杯，必通大道，聚为满腹之阳春，散布漫天之甘露。”

    此之谓水为宝浆。

    壬水之精自红缨令中凝形而出，化宝浆二三滴，落入陈瑞泽身躯。

    此时值秋，可恍然间见得陈瑞泽数几十丈内，森罗焕丽洞彻，秀郁青木林立，蔚蓝之光耀耀于中，照映十方。

    陈瑞泽如陶盏碎裂的面孔上莹莹闪过明光。

    混万物于一醉一醒，醉时凌乱，醒时芳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