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返花去许多时间，即便利普他们脚程再快，抵达城镇时天光已然格外黯淡。

    恰克是真的累了，即便他们半天前刚见面时他便在睡觉，但也不能阻止他伏在利普的背上思维随着浪涛晃晃悠悠地远去，最终陷入香甜的睡梦之中。

    既然恰克睡着了，利普也便没有叫醒他的打算，就这样背着他进城，一直抵达乌大师的锻造屋兼居处。

    推门的瞬间被门后莫名的强光袭击双眼，利普一手艰难托住恰克，另一手挡在眼前，这才看清了屋内的洁净传说。

    他恍然才想起，乌大师的屋子已经由莱纳·阿特金斯王子打扫得纤尘不染了。

    利普和翎踮着脚小心翼翼的走入，一方面觉得这么干净的地面被踩脏了有点可惜，另一方面因为害怕脚下打滑。

    看见莱纳打扫，不，直接说是翻新更为恰当一些的室内环境，利普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谁能相信上午还是藏污纳垢的恐怖单身老矮人住宅，下午就能变成这样窗明几净、整洁美观的闪光居所？

    屋子的主人乌法亚库甫甘比瓦大师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在工作台敲打的模样好像已经维持了一个世纪之久。

    其实，乌大师也很惊异，刚看见屋内变化时，他险些以为自己莫名其妙被传送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但现在，他已经惊讶过了。

    乌大师并不在意他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肮脏也好，干净也罢，丝毫不会影响他锻造的技术。

    实际上，最初他也只是听了利普的话后想给他找点麻烦，才会将打扫干净屋子作为条件之一。对方这么快就做到了，他除了短暂的震惊之余，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乌大师，我们回来了。”

    利普打着招呼，对于并没有得到回应这件事浑不在意，转头在屋内四处寻找着，遗憾没有找到任何类似床或者椅子之类的家具。

    总不能把恰克放到乌大师的那张锻造台上吧？利普只能继续背着恰克。

    乌大师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将一把大铁锤举起来，朝着空中挥了挥，好像试图砸碎什么。

    揣着恰克的角的翎又往乌大师的方向走了几步，他们这才发现乌大师的样子和他们离开时的样子不太一样了。

    不知为何，乌大师头顶多出了好几个包，脸上也有些乌青浮肿，好像跟谁打了一架回来似的。

    明明他应该一整天都待在他的工作室内才对，也不知这些伤是哪来的，总不可能是地面太滑，踩到胡子摔倒了吧？

    ……好像还真有可能。

    利普也不敢说，利普也不敢问，权当没看见乌大师的异常。

    翎小心翼翼地掏出恰克的一对小角，递给还在工作台头也没抬的乌大师。

    “乌大师，我们把所缺的最后材料带回来了。”

    “嗯。”

    乌大师头也不抬地接过，粗略一扫过手中物件，立刻皱起了眉。

    “怎么回事，这不是犀角巨怪的角啊。看材质，应该是龙角才对。不是犀角巨怪的角的话，注灵的强度根本达不到要求！你们在做什么，这都能弄错吗？”

    乌大师吹胡子瞪眼，说话毫不客气。他刚嫌弃地将手中的角甩到桌子的另一边去，立刻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等一下，龙角？！”

    乌大师的身躯猛然一颤，旋即不顾形象地扑上桌子，颤颤巍巍地捧回那对小角，翻来覆去仔细打量，连其上的每一处细小的花纹都不愿意放过。

    将小角盘得发光之前，乌大师终于有了有了十足的信心确认，这对角的确是龙角。

    乌大师瞪圆了眼睛，语气颤抖着，脸上的惊异与兴奋交织在一起，连同呼吸都跟着变得急促而粗重起来。他呼唤着矮人神明的名字，不住地惊呼：“我最崇高的格朗尼啊，这真的是龙角！”

    在龙类的痕迹几乎已经绝迹的今天，连古龙的化石和自远古流传下来的带有龙族气息的物品都极其罕见，其价值堪比一个国家。

    更何况，是活生生的龙的角。

    乌法亚库甫甘比瓦也就是年轻的时候去矮人族的圣地进修工匠技艺，接触过远古的矮人先祖所锻造的神器上熔炼进去的龙鳞与龙角，也跟着学习过如何辨别龙类副产品与蕴藏龙类气息的物品。

    如今，这门几乎已无实际作用的课程已经不再对年轻的矮人开放，也没矮人再愿意学习了。

    龙都不存在了，他们学习这个还有什么用？

    原本乌法亚库甫甘比瓦也抱着同样的想法，但此刻，他无比感激曾被他辱骂一千遍的那个教授龙类鉴别的脚臭老矮人。

    “乌大师，您没事吧？”

    见到乌大师死死抓住龙角，喘得肺部如同一个破烂的风箱，久久没有其他动作，利普担心地问着，生怕对方激动到猝死。

    听到利普的声音乌大师才自那种浑然忘我的狂喜中回过神来。他激动得两眼发光，甚至连呼吸也开始不稳，微微有些发颤。若非皮肤粗糙黝黑，半张脸又都被茂密的大胡子遮挡，那乌大师激动的表情与神色都将被一览无余。

    他转向利普和翎，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炽烈和狂热。

    乌大师茂密胡子丛间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重重的单词：“这个角，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在镇外的树林里捡到了一头龙……”

    “龙？你们见到龙了？它现在在哪里？！”

    乌大师的喜悦之情更甚，要不是手中还死死抓着那对龙角，他已经跳起来抓住对方的领子，急切的逼问了。

    最崇高的格朗尼啊！要知道，那可是龙！一头活生生的龙！对于矮人工匠来说全身上下都是宝贝的龙！

    对于一件成功的器物来说，除了锻造者的技术之外，原材料的质量也很关键。

    对于矮人一族来说，龙便是一个绝佳的素材库。龙鳞、龙角、龙血、龙肉，甚至哪怕沾染过龙气息的东西，放在任何一件物品上，都能产生强大的魔法效果。

    最为简单的例子，若是在刃类武器上附加上龙的些许血液，在斩杀人形生物时，会附带有类似“龙咬”的魔法效果，伤口如被烈焰焚毁，无法愈合。

    只要有机会，矮人一定会杀死龙来取材。在这个过程中，伤亡不可避免。一件具备龙族力量、由矮人锻造而出的传说神器背后，其成本是极其昂贵的。

    这也是远古的矮人先祖与巨龙有着不可磨灭的敌视与仇恨的原因。

    乌大师没能得到回答，无论利普还是翎，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跟着翎转头看去的方向，也就随之注意到了他先前忽视了的人。

    利普背上的恰克。

    “他、他就是……？”乌大师连吐字都有点不太利索了。

    利普没有遮掩隐瞒，一点头道：“那对角就是这名叫做恰克的小男孩从自己身上取下来交给我们的，如果乌大师你的判断不错，恐怕他的确是龙。”

    那一瞬间，乌法亚库甫甘比瓦激动的心情如同冰水浇过的炉火，一下子彻底冷静下来。

    望着背着龙的利普，以及利普背上的恰克，矮人工匠乌法亚库甫甘比瓦忍不住低声喃喃道：“天意，这便是预言成真的时刻，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利普没有听清乌大师的话语，只是模糊地捕捉到了几个字节，因此下意识地出声询问道：“什么？”

    乌大师摇摇头，没再说什么，翻下桌，几步来到利普身前，仰头看着在他背上熟睡的小龙。

    看着恰克，乌大师登时变得和颜悦色，胡子全都舒展开来，好像他是那个慈祥的爷爷，而恰克是他最为疼爱的孙子。

    如果有其他矮人看到这一幕，只会摇摇头，痛心疾首道：“孩子你傻啊！那分明是看着超珍稀素材库的眼神啊！”

    “里间有床，带他去那里睡吧，别吵醒他了。”

    乌大师的声音是那样温柔，甚至还带着一丝颤巍巍的欣喜与小心翼翼，令利普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就连翎也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眼花了。

    利普依言进屋，留在原地的翎问：“乌法亚库甫甘比瓦大师，关于先前商定的铠甲锻造一事……”

    乌大师将攥出汗的龙角装进自己的贴身口袋，笑呵呵的，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与跃跃欲试。

    “你们收集齐了我需要的材料，又按照约定打扫干净了我的屋子，最重要的是，给我这样始料未及的惊喜，我当然会竭尽全力锻造出一件令我满意的作品。”

    “那么，麻烦你了，乌大师。”

    得到承诺，翎释然而欣喜地笑起来。

    正好这时安置完恰克的利普回来了，翎便鞠了一躬，与利普一同出去，将锻造的场地全权留给乌大师。

    乌大师点头致意，送走了二人。

    回身的乌大师凝神望着自己的锻造台，整理着思绪。

    铁台之上是一份设计草图和零零碎碎的几台材料，他将打造的铠甲还是一块铁坯。而现在加上龙角，原先的理论设想就得大改了。

    乌大师从未锻造过与龙相关的器具，也许在尚还存活的矮人工匠中，他还是独一个呢。

    他有些得意地想，然后摸出那两根龙角，拿桌上的白布彻底擦干净了，彻底摈除杂念。

    乌大师之前所展现出的鉴别能力，正是因为他接触过那些带着龙的痕迹的物品。而如今，在见到真正的龙角之后，他那曾经学习过的有关龙的课程上最深刻的记忆，也被勾连起来。

    “龙角可以当作一个强大的魔法物品的材料，甚至可以当作一个优秀的熔炉的燃料。”

    “将龙角放入熔炉中燃烧，其火焰温度可高达数千万摄氏度，这样的高温可用来熔炼最坚硬的金属。”

    “而在放置有龙角的熔炉中锻造出来的物品，其质量是远超使用任何坚不可摧的材料所锻造出来的物品的。”

    而此刻他手中有两枚龙角，正好可以用来注灵与强化炉火。

    “太奢侈了，太浪费了。哼，算是便宜你小子了，好好见识我的技术我，我将会锻造出当今世上最为强大的魔铠……”

    乌法亚库甫甘比瓦嘀咕着，开始了他的工作。

    今夜，矮人工匠乌法亚库甫甘比瓦大师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