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老头子活了一大把年纪，从没见过这种事。那具尸体，真的就是那位先生的脸啊！我不会看错的！”

    老托克拍着大腿，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听到老托克的话，伊芙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但控制住了没有出声。这使得她的表现在老托克眼中还算属于正常范畴。

    翎的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困惑不解，确有其事般道：“伊……莱特是我们的同伴，这段旅途之中我们几乎一直都在一起，他怎么会是尸体呢？老先生，你是不是看错了？”

    老托克知道伊芙，因此不能轻易将伊芙的真实身份暴露出去，进而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伊芙本人也是这个意思，以现在这副样子出现在熟悉的人面前，并且还要装成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内心已经非常痛苦了。

    翎差点咬了舌头，才临时改变了已经脱口一半的名字。

    “不可能看错，我人是老了，但眼神还好着呢。”

    老托克嘟囔着，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反驳翎。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或许确实不是同一个人，只是长得像而已。”

    “老先生，先不提这个了。刚才听您说，您为一个姑娘收殓，请问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做伊芙·科莫多？”利普问道。

    当利普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伊芙努力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袖中的手攥得死紧。

    “是啊，你们怎么知道？”老托克露出了惊奇的表情，但下一刻表情又变成了悲痛，“伊芙是个好孩子，我们镇上的人都很喜欢她。但没想到，上周还活生生的孩子，这周就没了。苦了她的父母了，这几日都没打开过面包铺的大门。愿神灵保佑她，可怜的孩子。”

    “我也感到很遗憾。”

    利普适时地应和了一句，转动视线偷偷观察着伊芙的情况。

    连自己的葬礼都已经参加过了的女孩尚有这点自制力。她低垂眼眸，脸上没什么表情，表现出的是与那副面容相似的冷峻。

    这一刻，她好似不再是伊芙，而是布莱特·霍根本人。

    然而，伊芙的内心绝对不像表面这般冷静。若非这具身体已经死去，她的掌心估计就要被掐出血来。

    “说起来，你们到底是来找我干什么的？”

    老托克小心地瞅了利普身后面容冰冷的伊芙一眼，语气中透着一丝紧张。

    与老托克聊过了这么几句后，利普几乎可以确认他们找对人了，对方确实清楚这件事的内情。

    斟酌了一下字句，利普继续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正是因此而来。我们是冒险家，属于同一个冒险小队，因一些意外，近期滞留此地时了解到这个消息，故而冒昧前来拜访。请问老先生，关于这件事，您能不能说得再详细一点？”

    老托克似乎还是对伊芙还有些忌惮，不过听利普说他们是冒险者，看打扮也确实像那么回事，并不像骗子，惴惴不安的心才勉强镇静了一些。

    不过，他总觉得利普和翎看上去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不过既然想不起来，那便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

    听完利普的话，老托克沉默了片刻，最后终于做完什么重大决定般，深吸了一口气，从门边让开。

    “你们先进来说话吧，别站在门口，这事说来话长。”

    虽然老托克神情依旧惊惧不定，但还是将他们请进了屋内，招呼着几人在桌边坐下。

    老托克的家收拾得很干净，家具陈设虽然老旧但都井井有条，可以看出屋主是个认真生活的人。

    只是，冒险者毕竟算不得正经职业，老托克又明显对他们知道的不多，将他们请进门后，他愈发局促不安，给客人们倒水时，手都在颤抖，洒出了不少水。

    对此，几人都表示了理解，笑容灿烂的翎温言软语地安慰了他几句，才让他终于彻底放松了一些，开始进入回忆的状态。

    老托克在旁边的一张木椅上坐下，缓缓开口，酝酿了许久，将那日所遇见的事情全盘托出。

    那是上周日的事情，老托克像往常一样去查看镇子外的孤儿院看望那些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沿着林间小路回来。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他在回去时，已经是下午临近傍晚的时间了。太阳斜斜地挂在偏西的天空上，并且还在不断下落，云彩上染了一丝赤色的边儿。

    今天的晚霞一定会很美丽吧。

    这样想着的老托克从天空收回视线，脚步不停地继续走着。林间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响。

    途经一片灌木丛时，他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片树林里面存在着一些凶恶的生物，那隐秘的声音使他的心不由突突狂跳，连呼吸都轻缓了不少。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丛查看，生怕后面是什么野兽。

    他首先看到的是粉红色的布料，缀着蕾丝与荷叶边。

    这让他几乎完全放下心来，因为野兽可不会穿衣服，那后面的只有可能是人类。

    不再束手束脚的老托克迈着大步穿过草木走过去，后面果然没有野兽，他只看见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影。

    那个人趴伏于地，后脑散开一束棕褐色的蜷曲长发，粉红色长裙裙摆铺散在地，如同一朵盛放的花朵。从裙子的款式来看，她大概还未成年。

    “喂，你没事吧？”

    老托克见对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担忧地喊着，连忙快走几步上前，蹲下身去查看那人的情况。

    他伸出手，抓住了女孩的肩膀，将她翻转过来。

    老托克看清了那女孩的面容。

    那是名年轻的女子，他认识，是镇上经营着一家面包铺的科莫多夫妻的独生女，名叫伊芙。

    伊芙？她怎么会在这里？回家的时候昏厥了吗？森林里面可以很危险的啊，可不能这么毫无防备地睡在这里。

    老托克想着，一只手将她半抱起来，打算摇醒这个呆呆的小姑娘。

    然而，下一秒，老托克便发现了他抱起来的伊芙有一点儿不对劲。

    女孩的胸口没有起伏，身体僵硬，体温丧失，半睁开的眼皮下浅色的瞳孔浑浊扩散，表情安详而沉静。

    她早已死去多时。

    “是伊芙·科莫多啊……伊芙？你没事吧？啊！没有呼吸了，也没有心跳了……”

    看清女孩的脸，发觉了她的异状，老托克低声惊呼，颤声叫出了她的名字。

    老托克身体不由一颤，无力的双手险些没有抱住那具轻飘飘的少女尸体。好在老托克阅历丰富，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在孤儿院中，老托克也不是没见过早早夭折的孩子，但他不可能会因为看多了而习惯这些孩子的消亡。每次见到了，他仍旧会怀着悲悯的心感叹。

    老托克伸手轻轻合上了伊芙未能闭上的双眼。

    老托克作为第一发现人，偶然见到伊芙·科莫多的尸体以后，所作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带着伊芙的遗体去通知伊芙的家人这个噩耗。

    他注意到伊芙身边还掉了一个小篮子，便猜到了伊芙应该是在给别人送面包，回来的路上猝然而亡，荒郊野外里无人援助，也就这样悄悄地死在了路边。

    想到这里，老托克不由又悲伤地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想着至少把可怜的少女最后的东西都拿回去，他抄起了篮子。

    就在老托克抱着伊芙，准备直起身离开时，竟然又意外在不远处发现了另一具尸体。

    出于好奇，尽管心中隐约有一些不妙的感觉，老托克还是上前一步，看了看另一具尸体的样子。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有着一张从未见过的脸，老托克不认识他。那张脸被血污糊满，但轮廓陌生，额头上还有一道横向的狰狞伤口。

    都不需要去检查，只是看到这一眼，老托克就能肯定，这个人已经死了。

    若是只有伊芙，那她的死还能用突发疾病来解释。但若伊芙身边还有另一具死相惨烈的尸体，那么这件事就不简单了。

    猩红的血明晃晃地在眼前闪动，老托克一时之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险些跌坐在地上，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

    他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四周，生怕凶手还在附近徘徊。他年纪大了，可经不住吓。

    但周围只有风拂动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几声遥远的鸟鸣，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就算有凶手，应该早已离去。

    老托克不敢掉以轻心，他咽了咽口水，然后以近三十年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博多城，期间一次也不敢往回看。

    将伊芙送回她的父母那里，无力地安抚了几句，等到第二天老托克才敢叫上人重返现场。

    但那个时候，那具陌生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那个地方空空荡荡，除了被压弯的草叶和隐约的血迹，那具尸体好似只是老托克的幻觉。

    那具尸体是被他生前的朋友带走了吗？还是……自己离开了？

    老托克不敢细想。

    那具尸体的模样，牢牢刻竟了老托克的脑海。

    “真的不是我精神失常和记忆错乱生硬在胡言乱语，那个死人的面容，竟然与这位先生一模一样！”

    说着，老托克又抖着手指向了伊芙。

    伊芙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着，思考着老托克话中透露出的信息。

    过了好一会儿，利普才又问道：“老先生，除了这些之外，当时您还发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您有没有在那里发现什么残留的奇怪痕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