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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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智若愚

    大炎国的枢密院与众不同。

    空有一张虎皮,却形同一个规模空前的市井茶馆。

    大院年久失修,处处斑驳。

    庭中无人打理,杂草丛生,树木旁逸斜出,遮天蔽日。

    只有宽达十余丈的青石道路,廊柱森森林立的主楼,诉说着此地曾有的辉煌。

    枢密院曾是大炎国军事中枢,总掌天下兵马调度、演训之权,兼有武官简拔、任用及考核之权。

    这些陈年旧事没人提起,须防着兵部大佬们一怒之下,这栋碍眼的茶馆也保不住。

    林三省一贯凡事提早,他点卯时分到此。

    却不幸吃了闭门羹,枢密院大门紧闭,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林三省微微皱眉,负手在一旁静等。

    一直到辰时末刻,日上三竿,才有门子打着哈欠来开门。

    见到一个穿着青袍的文官老爷,擦了擦眼睛,还以为自己起猛了出现幻觉。

    毕竟枢密院这旮沓已经太久没见过体面的文官了。

    “小的见过大官人”门子双膝跪地,磕头不停。

    林三省点点头,“起来回话”

    “是,是,大官人请入内奉茶”门子基本的素养还是一点。

    “不必了,今日枢密院哪位爵爷当值?”林三省问的很有素质。

    “这……该当是,是平国公”门子期期艾艾,终究不敢违逆文官老爷。

    林三省懒得搭理他那些小心思,他来办事的,事情办好就行,“速去平国公府上通传,本官中书舍人林三省,有要事相商”

    “哎,哎,小的这就去”门子点头哈腰,转腚就跑,脚踩风火轮一般。

    ……

    平国公,大号朱应熊,听名字,他们这一系比靖国公一系要有文化得多。

    事实上,同样姓朱,传承九代下来,两家公府血脉关系已经相当淡薄。

    哪家犯了诛九族的罪过,另一家都不会有事。

    平日里两家女眷往来较多,毕竟同顶着个朱字,又是比邻而居,多走动走动并无坏处。

    两家爷们儿几乎没有交集,族学都是分开,各办各的。

    今日却是不同,平国公朱应熊大驾光临靖国公一脉。

    只是没去靖国公本家,去的旁支朱仁钧府上。

    “兄长安好,今日你也未曾去枢密院当值啊?”朱应熊开口就是滚滚惊雷。

    朱仁钧是比朱应熊年纪大些,以往也没听他叫哥哥。

    而且,都没去当值,不算很涨脸面吧。

    朱仁钧略微尴尬,朱应熊是武勋堂上官,爱去不去,他是文官序列事务官,不去当值是有些问题的。

    “不敢当不敢当,公爷安好,今日偶感风寒,告假在家休养,咳咳咳……”

    朱应熊不以为意,继续炸雷,“啊哈哈,是该好生养养,也好多生几个像大宽侄儿一样争气的儿子,为家门增光”

    “公爷驾临,可是对我儿大宽有所见教?”朱仁钧听得微微痛苦,谁告诉你休养就是生儿子的,果断卖儿子过关。

    朱应熊毫不迟疑,“没有见教,拉出来瞧瞧,老朱家难得出个有才气的”

    朱仁钧当即命人去叫朱大宽,“公爷谬赞了,平国公府上可是有几个正经秀才出身的,我儿连个功名都没有,不值一提”

    “他们那秀才功名,屁都不算,是我拿银子给文臣老倌儿,买来的”朱应熊理直气壮,“这时节不从文不行,我也懒得跟他们酸里吧唧,还是用银子说话稳当”

    朱仁钧笑容都快绷不住了,只好继续拿儿子说话,“大宽也是一样,无甚本事”

    “那不一样”朱应熊大巴掌一挥,“大宽侄儿的诗,在花街柳巷那是出了名的,邀月楼的云葭姑娘就喜欢唱,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大头巾,没一个敢放屁的,听说有一首诗还赞颂了咱家老祖宗,好,很好”

    “差强人意罢了”朱仁钧心头暗爽,嘴上谦虚。

    “改日得空,定要带大宽侄儿往邀月楼走一走,不知是何等风光”朱应熊开始畅想满楼红袖招的风光景象。

    朱大宽缓步走出,就听到平国公要带他逛窑子,过于刺激,提神醒脑,背上微微的刺痛都减轻了许多。

    “见过公爷”

    朱应熊大步走过来,双手搀扶着他的双臂,“好,长得一副好相貌,不愧是云葭姑娘夸的老朱家万里孤鸿”

    朱大宽抿嘴,露出个很紧致的笑容,“公爷过誉了”

    朱应熊脸色严肃起来,“唔,云葭姑娘多次提起仰慕你这个朱公子,改日你可务必要去邀月楼一趟,不可让佳人伤心”

    他一定是云葭姑娘的脑残粉丝。

    朱大宽忍不住吐槽,每句话都要带上云葭姑娘,把她的话当金科玉律,万里孤鸿可是人家冯道冯侍郎的词儿。

    “侄儿……”朱大宽苦笑,不知如何应答。

    恰在此时,枢密院的门子来了,为他解了围。

    “公爷,出大事了,门外来了个中书舍人,叫林三省的,说有要事与您相商,怕不是憋着什么坏,要办咱们吧”门子三言两语说请来意,怕的不得了。

    朱应熊满不在乎,“怕他个鸟,咱们本本分分,没惹他们大头巾,大不了枢密院的空头官儿咱不当了,看他能怎么样”

    迈步出门,又在门槛处停顿,“大宽侄儿,你跟我一道走,路上想首诗啊词啊什么的出来,拿给云葭姑娘独唱,往日没有在意,都让别人先唱了,白白便宜了妖艳贱货”

    不知怎的,对这位隔了很多层的族叔,朱大宽讨厌不起来,“侄儿遵命”

    两人来到枢密院。

    朱大宽看着高高悬挂,漆皮掉落露出木料的门匾,若有所思。

    “平国公,朝堂有意加恩武勋公卿子弟,另设一科,供武勋子弟科考,简拔人才,充实衙署”林三省一脸淡然,照本宣科,“也请诸武勋公卿量积储之物力,补国用之不足,功业多寡,朝堂自有回报”

    朱应熊锁着眉头听了半天,“拿银子买官?”

    “并非如此,官位有才者得之……”林三省听不下去。

    “本公省得,自会广而告之”朱应熊不听解释,挥手下注,“本公先定下,愿捐钱二十万缗,为家里的王八羔子们买个前程”

    林三省有点儿恼火,又有点儿高兴,看在钱的份儿上,不与他计较,“公爷仗义疏财,捐输国家抡才大典,堪为楷模”

    朱应熊听不得这些,“你说是就是吧”

    林三省拱拱手,举步告辞。

    路过朱大宽,多看了两眼。

    朱大宽也看了他两眼。

    “叔父为何如此痛快给钱?”

    “朝堂在他们手里,对着干有啥好处,还不如给小辈谋个机会,有一两个像样的,也不枉费了”

    朱大宽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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