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走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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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三座大山之女儿小升初(一)

    第二套公寓搞定后,柳萍开始启动下一个计划——养老还可以指望女儿。把女儿教育好,将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嫁一个好的老公,这对她的养老而言,比投资不动产还要“保险”。

    主意打定,她的精力就转到了女儿陈小果即将到来的“小升初”上。

    2017年9月,陈小果上五年级。

    前面四年,他们从没有给女儿报过课外辅导班。主要是心疼钱。上课外班是一种内卷的歪风,陈成用“不助长歪风”来安慰自己。彼时,学校里有一多半的学生都报了课外班。孩子们放学后如潮水般涌向辅导机构的景象,让不报课外班的家长开始怀疑人生。

    陈成在电视台的一位同事,工作能力不如他,家境条件除了有老人的两套房可以继承,别的也不比他强多少,但人家就特别舍得。从一年级开始就给孩子报班。每年拿出五六万投在孩子的课外班上。小学几年下来,投入之大可想而知。自己过得是真节俭,一年到头也不见换身新衣服。即使换了新衣服,也是那种特别廉价的杂牌货。但人家孩子确实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在班里数一数二。陈成对这种“牺牲自己的生活,所有都给了孩子”的人生不太认同。虽然嘴上不服气,看着人家孩子一直拔尖的学习成绩,心里也是直犯嘀咕。

    进入五年级后,陈成和柳萍有点儿坐不住了。

    坊间传言,五年级再不为孩子的小升初做准备就彻底没戏了。到了这个时候,应该抓住孩子的弱科,找辅导机构给孩子报那种一对一的辅导,就是价钱贵点,但贵有贵的道理。现在学校里的老师都不怎么好好教,学生都得到校外花钱上课外班,这是提升成绩的唯一出路。陈成听了之后气得直骂娘,但又无可奈何。

    “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抢占优质教育资源就是抢占孩子的未来”,大多数家长都被这些言论洗了脑。让自己的孩子进重点中学,成了陈成身边的家长们疯狂追求的一种普适价值。

    但是好学校就那几个,有关系有钱的家长可不止那几个。顶着“电视台制片人”的光环,陈成的思想包袱越来越沉重。经过几番冷静思考后,他还是决定量力而行。如果强行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付出的代价、产生的痛苦会让他怀疑活着的意义。

    柳萍基本认同他的观点,但还是对“量力而行”进行了补充:努力了,没成,那是一回事;但是压根就没努过力,就没想过办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二十年后,当自己孩子吃得破、穿得破、工作也破的时候,恐怕就会后悔自己当年的愚蠢和懒惰。能不能钻进好学校,不削尖了脑袋试试怎么知道?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施压的味道。

    陈成最头疼的就是求人办事。不然他们做婚礼的时候也不至于跟酒店搞不好关系。他知道,自己不是搞关系拍马屁的料。一辈子就想心里干干净净、自我自在地活着。但人能做到一辈子不求人的有几个?为了孩子,再难也得上。

    很明显,努力的方向有两个:

    一是靠托人找关系进重点中学;二是掏钱报班,靠孩子的成绩进重点中学。

    陈成开始在他有限的人脉圈里划拉关系,重点还是电视台内部,看谁能帮上自己的忙。

    柳萍,作为女人,虚荣是人生的基本需求。她有强烈的让孩子上重点的愿望,但也有强烈的不想多花一分钱的悭吝。陈小果上了五年级之后,她终于意识到,在孩子教育上的投入也是一种投资。而且是可以成为比公寓回报更高更稳定的养老投资。在陈小果小学的最后两年,她终于厘清了思路:五年级,给孩子报一个英语班,只上外教老师的课,主要是学口语。其他文化课,她亲自来辅导;六年级,报文化课辅导班,她做辅助。

    柳萍咬牙拿出一万六千八百元,给陈小果在某英语辅导机构报了两年的口语班。本来人家的课程安排是外教一节课,中国老师一节课,交叉着上。外教训练口语,中国老师教语法。但是她跟校长说,自己的孩子只上外教课,不上中国老师的课。因为她就想训练孩子的听力和表达。校长善意地提醒,他们的课程是跟着公办学校的课程进度设置的,如果只上外教的课,不学语法,最后考试的时候,英语成绩提高还是很难。

    柳萍摇着头,表示不怕。

    她交的这些钱,本只是一年的学费,这样一来,就能上两年。很显然,她这是从务实角度出发,不浪费一分钱的最佳考量。

    不做婚礼了,第二套公寓也买了,二次创业看不到什么希望,柳萍开始逐渐把心思和精力放在了孩子的学习上。

    她买了课程教材,还买了大量的教辅书,在家里跟着学校的进度同步学习。她不允许陈成买文学名著,自己买课外辅导书却是毫无节制。用上用不上的,只要看着不错,统统搬回家。女儿五年级的时候,他们还在东兴小区居住,家里的书架上,床头上,甚至地上,一摞一摞的辅导书,堆得老高。

    陈小果放学后,写完学校的作业,还要完成妈妈留的作业。但是随着柳萍学习进度的加快,她的辅导计划逐渐开始凌驾于学校之上。经常是,陈小果学校的作业还没做完,就得做妈妈的作业。有时候遇到一个知识点不会,她不是骂陈小果笨,就是骂学校的老师蠢。后来,她的辅导大有一种自成体系之势。让人感觉,她不是在学校的教学之外进行辅助,而是在跟学校比赛,看谁教得更好。

    五年级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四处打听,选中了一家跟重点中学有关联的辅导机构,拿出一万多元给孩子报了半年的文化课辅导班。但陈小果学得很吃力,回家经常抹眼泪说听不懂。两人听了心里乱作一团,就怕投入的血汗钱打了水漂。柳萍鼓励小果坚持,一点一点把落下的知识点补上来就能听懂了。谁知暑假里陈成查出了癌症,还要去BJ做手术,柳萍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便以此为借口,把小果的文化课辅导班退了。

    六年级开学后,她决定还是亲自辅导。认为自己好歹也是个大学生,辅导小学的知识,能力还是绰绰有余。

    随着毕业班的到来,柳萍也进入了疯狂冲刺的状态。让陈成感觉要命的,还不是她跟学校抢时间,而是她的辅导经常会在深夜发飙。

    这个发飙的时间点,经常是陈成下夜班回到家里之后。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搬到了万达,为了辅导方便,加上工作室已名存实亡,柳萍又把封死的隔断门打开了。她们就在客厅那张硕大的时尚复古范儿的会议桌上学习。

    刚回家的时候,气氛还一片祥和。

    小果在不紧不慢地写作业,柳萍在旁边一会儿抬头看看书,一会儿低头看看手机,像个“晚自习接近尾声”的样子,非常符合即将上床睡觉的氛围。

    这种氛围,陈成是非常受用的。谁知,他洗漱完毕,刚躺到床上,隔断墙那边的暴怒如平地一声雷,毫无征兆地就响了,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铺垫。有时候仅仅是因为陈小果做错了一道题,或者是注意力开了个小差,柳萍点火就着,劈头盖脸地就开始训斥。说训斥并不准确,更多的时候是一种辱骂,夹杂着各种污秽不堪的词汇,把孩子骂得一文不值。

    “深夜发飙”似乎成了柳萍脑子里的一个魔咒。陈成只要回家一开门,好像就有个声音在提醒她:时间已到,准备发飙。十次有八次是那样。好像那是她对孩子一天学习效果的最后总结。总结的内容就是:效果不好。

    每次这个时候,陈成心里就窝了一股无名火。他不回家没事,他一回家就开始上阵仗。这是什么心态?是在向他说明,她柳萍辅导功课很卖力,很辛苦,很不容易吗?她就没想过,上了一天班的老公,身体又做过手术,回家需要一个安静祥和的氛围休息?

    “深夜发飙”之后,柳萍接下来要做的,不是上床睡觉,而是找她的小同事们“深夜遛弯”。

    陈成无数次在心里恨恨地骂:愚蠢至极的女人!

    陈小果在柳萍的淫威下,每天过得战战兢兢。她不是一个学霸型的孩子,妈妈的高压让她的学习变得更加机械。叛逆在内心深处一点点滋长。

    而妈妈不发飙时,那种甜腻得有点上头的爱,又给了她温柔对抗的勇气。陈小果每做对一道大题或者学习效率很高时,柳萍心情就会大好,母爱就会泛滥。她那股高兴劲儿无法控制,就会把小果抱在怀里,嘴像啄木鸟一样,在女儿的脸上一圈一圈地啄,痒得小果咯咯直笑。不止是亲,赞美之词也是溢于言表。她会夸女儿真棒,太聪明了,绝对是个潜力型选手。

    这爱恨交叉上演、如精神错乱一样的母爱,陈成想象不出来,会把女儿的性格朝着一种什么方向塑造。只能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