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走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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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尴尬的合作

    一场始料未及的打斗,让陈成百感交集。

    即使天天琢磨着离婚,他也从来没想过会跟柳萍发生肢体冲突。他甚至想过和平、友好地分手。现在看,这些都是痴想妄想。他且喜且忧。喜的是,他和柳萍离婚已经是必然的、不可改变的人生走向。忧的是,他从来没有跟女人打过架,今天竟然跟自己曾经那么相爱的女人进行了仇人般的厮打、拳脚相加!十年恩爱,一朝反目,兵戈相向,大打出手,情何以堪?

    柳萍和陈小果搬走,陈成迎来了一个真正的安静的生活环境。

    安静得他有点不适应。每天晚上的训斥声、辱骂声像钻入了地下,彻底消失了。耳根清净了!屋里静得出奇,那种针掉地上都能听见的静,让人感到头皮发麻。陈成想,等他和柳萍离了婚,日子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每天屋里安静得阴森又恐怖。他突然有点怀念那曾经让他生不如死的聒噪。想到这儿,他开始骂自己贱。

    陈成有些后悔。

    后悔不该在距离中考没几天的时候制造了这么大的一场事端。孩子真要连个普通高中都考不上,这三年十几万的学费,真就打了水漂了!真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这事儿能完全怨他吗?他的生活不能再总是忍辱负重,否则迟早会旧病复发!滚蛋吧!爱谁谁。考不好,那就认命!他陈成的命里,注定有此一劫。

    柳萍的硬气没有维持几天。为了孩子能顺利完成中考,已经恨得牙根儿痒痒的夫妻二人不得不搁置仇恨,咬牙进行尴尬的合作。

    考试前的合作不需要见面。

    临近中考,孩子有大量的习题、作业需要打印,家长还要完成班主任布置的各种考前填表任务,这些柳萍都搞不定。她只得硬着头皮主动联系陈成,通过微信给陈成派活儿。

    每天陈成把打印好的作业用塑料袋包好,然后放进小果停在小区的自行车车筐里,再找个石块压上,然后马上给柳萍拍照片发微信。不一会儿柳萍就会从公寓那边走过来,从车筐中拿走需要的东西。整个过程犹如白色恐怖笼罩下的地下工作者在传递重要情报。

    搬到公寓后,没有了陈成的干涉,柳萍的辅导也开始了放飞自我。最终她还是没有摆脱“不让孩子上学、全天候在家辅导”的心里魔咒。出乎意料的是,陈成虽然不干涉她了,班主任却又成了她“全天候辅导”的绊脚石。

    中考进入半个月倒计时后,班主任的要求变得更加严格:任何一位学生无正当理由不允许请假,每天必须到校学习,不允许参加任何形式的辅导班。

    在这种高压态势下,柳萍仍然“全天候辅导”之心不死。她先是以陈小果发烧为由请了两天假。第二天晚上,老师就微信询问孩子明天能不能上学。她回复:可以的。但是到了第三天上午九点,孩子还没有到学校。班主任继续微信追问怎么回事。她又编了个借口,说孩子的车子坏了,正在修,马上到。九点半的时候,班主任继续追问:孩子为什么还不到?她干脆不回了,老师打来电话,她也不接了。

    班主任急了,马上联系孩子的爸爸。电话里,老师把气撒到了陈成头上:你们做家长的是怎么回事?昨天说得好好的,今天能上学,一会儿九点到,一会儿九点半到,结果九点半也没到。打电话也不接了!请为孩子的未来负起责任!

    陈成被班主任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一头雾水,觉得脸上很没面子。他作为电视台的制片人,曾被班主任邀请到班上给孩子们讲过人生教育课。彼此之间非常尊重,平时沟通也非常礼貌,没想到这次讲了这么不客气的话。陈成心里一阵烦乱,拿起手机就给柳萍打,还真是不接!然后他就疯狂地发语音。说完事情的经过,他用非常不理解的口气问:如果你想自己教,跟老师说清楚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编瞎话,让老师误解呢?

    等了好一会儿,柳萍回了语音:跟老师沟通过,她不同意让我在家里全天候辅导。

    陈成听了心里一动。突然感觉班主任真是个知音。

    最终,柳萍缴械投降。陈小果乖乖地去了学校。

    与母女俩再次见面是半个月后,中考的前一天。陈成主动打电话,想开着车拉着她们去看考场。柳萍没有拒绝。

    半个月没见爸爸,陈小果的眼神躲闪着,像面对一个讨厌的陌生人。她应该还在责怪爸爸打了妈妈吧?天知道,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柳萍对她进行了怎样的洗脑,把她的父亲描绘成了什么禽兽不如的败类也未可知。陈成突然感觉,孩子还是跟妈亲。当妈的再怎么打骂,未成年的孩子终究离不开那份曾经有过无限温柔的母爱。

    母女俩坐在福克斯的后排座位上,一路无话。快到位于南二环外的那个考点的时候,道路突然堵得水泄不通。前后左右都是拉着孩子来看考场的车,虽然路口有交警疏导,但仍然寸步难行。母女俩提前下了车,约好一会儿看完场地后打电话。

    陈成开着车在考点附近转悠。他开始盘算明天中午考完之后去哪儿吃饭,怎么休息。舒服一点的方案,就是在附近找个宾馆,然后提前订好餐,小果出了考场,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将就一点的方案,就是买好吃的,让孩子吃完,然后在车上休息一会儿。这样就得找一个特别安静、还有荫凉、还能停车的地方。他开着车兜兜转转,转到了南二环,在车辆驶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他的余光一瞥,看到车辆的右手有一片小树林,似乎中间还有供汽车进入的一条甬道。但车速太快,他已来不及刹车。

    看完场地,母女俩重新回到车上。陈成问要不要租个宾馆。柳萍说她打听过了,这一片没有酒店。找酒店得回到二环以内,那就有点远了,实在没必要,就在车上睡会儿吧。陈成没有提出不同意见。然后说,明天早晨坐他的车,他负责送考。柳萍答应得很痛快,说还是坐车方便。谁知陈小果坚决反对。她坚定地说,只想坐妈妈的电动自行车。

    陈成很尴尬,猜不出孩子是个什么心态。想来想去,他觉得无非两个原因:一是小果心里那个劲儿还没过去,对爸爸还有一种陌生和排斥;二是,爸爸的车太破了,碰上同学家长的豪车,会很没面子。

    陈成只得作罢。心想不需要我更好,这样早晨还能睡个懒觉。谁知当天晚上柳萍又给他打来电话,说还是想让他开车送考,但又不想违背孩子意愿,又担心万一路上出了意外自己的电动车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最好的方案是:她骑电动车驮着孩子在前面走,陈成开着车在后面尾随保护。

    陈成笑了笑,说,可以,没问题。

    6月21日,中考第一天。早晨7点,陈成按照柳萍的安排,开车尾随送考。真正的“尾随”做不到,因为会影响到后面的车辆,他只能走走停停,然后坐在车里哭笑不得。不知道在东垣市参加中考的三万多名考生中,他这种送考方式算不算是独一份。

    把孩子送进考场之后,陈成和柳萍分头各自忙碌。陈成要到麦当劳买汉堡,到超市买水饺和炒面。柳萍回公寓自己要做盖浇饭,还要到市场给孩子买点熟食。两人都要在考试结束前十分钟回到考点。

    中午11点50分,铃声响起,上午的考试结束。陈成忐忑地跟在柳萍身后朝校门口走,不知道孩子考得怎么样,他想一块迎接小果出来。没走两步,柳萍突然转身对他说,“你不要过去了,孩子不希望她的同学看到咱们。今天我这身衣服,都是按照小果的要求穿的。不然说我太丑,嫌丢人!”

    陈成听后心里一咯噔。

    远远地看着母女俩走过来,陈成殷勤地打开车门,拿起汉堡递给小果。小果眼睛一亮,嘴里“哇”了一声,像好久没吃过好东西似的,伸手做了个“抢”的动作,把汉堡夺到手里,然后坐进副驾驶座,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陈成拉着母女俩去找那片小树林。沿着南二环开了好长一截,到了之后发现果然没让他失望。这片树林安静,还有荫凉,关键是还能把车开进去。福克斯驶到小树林的深处,然后打开所有车门通风,陈成找出一块布把前挡风玻璃遮住,然后把副驾驶座放倒,小果吃完饭后就躺在上面休息。两位家长,分别在车的两侧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一边吃剩下的饭,一边安安静静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气氛看似温馨静谧,实则充满了尴尬和怪异。

    这是一家三口在2018年暑期江南游之后,时隔四年,貌似最像集体郊游的一次。

    中考结束当天的晚上,天上下起了雨。陈成冒雨去听了一场某辅导机构组织的“中考如何填报志愿”的公益讲座,听到晚上十点,才淋着雨回到家。他发微信给柳萍说了说听课的情况。柳萍没回。不知道两人在忙什么,应该忙着放松吧。

    后面查分数、报志愿,陈成负责具体操作,柳萍负责在电话里指挥。报完志愿,夫妻二人的尴尬合作,才算告一段落。7月20号,陈小果收到一所二线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8月下旬,眼看就要开学,东垣市新一轮疫情突然又起,开学时间生生被推迟了一个月。

    从中考最后一天把小果送到考场后,近三个月的时间,陈成没再跟母女俩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