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仙玉难以置信，但瞳孔中确实倒映着一分为二的尸体，胡宗宪的身体像是被快刀削开的奶油，那样平滑地坠落。

    与此同时，被血气苍龙压制的漫天剑意终于找到释放的出口，一阵狂卷之后，胡宗宪的身体被碾碎成尘，靠近的军士也被封喉，血溅百丈。

    裴仙玉愕然抬头一看，胡宗宪的背后竟然没有人，到底是谁在紧急关头帮了她一把？

    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多加考虑，主帅之死激起了满营将士的滔天杀意，主帅在自己面前被斩，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一张张年轻、肮脏的面孔扭曲成沟壑，他们声嘶力竭地咆哮，声浪将呼啸雨水掀得倒飞，他们将自己的血肉融进铠甲里，像是不惧死亡的钢铁机器，用钱塘潮水般的攻势，一波又一波朝这些劫营的贼人悍然冲击。

    “杀！杀！杀！”

    人数不占优势的演神者被驱赶成抱团之势，以裴仙玉为中心，面对大军狂暴的攻势，瞬间陷入极度被动，密如暴雨的刀剑斧斫，令他们完全无法抽出空隙施展遁术逃离。

    大多数人能做的，也就是不停嚼食疗伤丹药，强撑着应对。

    裴仙玉披头散发，如瀑的青丝打着绺，像是瘫痪的黑蛇奄奄一息盘踞在白皙的皮肤上，不停往下滴水。

    “再撑一会儿！我们的援兵就要到了！”

    裴仙玉不停高喝激励众人士气，随即攻击手段连出，将压箱底的符咒、持有物都祭了出来，虽然这些道具的威力惊人，但面对修炼神武之术的明军精锐，这些物品能起到的破局力度有限。

    但她还是寄希望于敖三爷来援，毕竟趁此时机里应外合，能一举攻破水寨，以敖三爷的精明来看，他是绝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时机的。

    同样也有人喝道：“你上当了！敖三利用了我们！他要坐山观虎斗，他绝不会来帮我们的！”

    天下熙攘，皆为名利来往。

    这些演神者通过敖三跟裴仙玉设计收买人心，而暂时拧成了一股绳，之后又在敖三的重利诱惑下，奔袭至湖广府劫营。

    此刻陷入败势，自然人心离乱，有人不管不顾冲杀奔逃、有人想要藏于众人身后苟且活命……一时间，他们构筑的防线变得千疮百孔，面对接连不断的冲击，已有倒塌之象。

    裴仙玉固执地想道：“不可能，是我在算计他，他绝对算计不了我！”

    越发心思机敏之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就再也拉不回来了。

    裴仙玉杀红了眼，即使拼个你死我活，她也要看到敖三的援兵到达。

    在无尽的厮杀中，尽管拥有可以瞬间恢复完好状态的灵丹妙药，但裴仙玉一方的演神者，也正在以一个可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减员。

    江上沸腾混乱，他们全然不觉，有几道身影已悄然从远处而来，静立于空中，俯瞰水寨血腥厮斗。

    曹春道：“现在即使我们不出手，裴仙玉一行人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娄火旺负手点头，“我看咱们也在此坐山观虎斗，我就不信，今天我们不出手，敖三就不来了。”

    沈梦曦拉着小，站在三人身后。

    陈厌摇头，他并不赞同二人的看法。

    如果他们认定敖三可以夺取天下，便不得不承认，在不久后敖三会成为他们最大的威胁。

    当然，不用很久以后。

    现在，这个趋势就已经越发明显了。

    他们现在的目的，不是夺取江山后封王拜相，在这个世界肆意享受人生。

    而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对自己进行提升。

    如果让全天下的国度、势力、各阵营演神者联合起来共抗危机，是痴人说梦。

    那不妨让天下彻底乱起来，只有够乱，他们这几个小人物，才能浑水摸鱼。

    裴仙玉这种人，在他看来死不足惜。

    但当前的局势，需要这种人来做催化剂，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陈厌定下心思的同时，一声惊人的玉碎哀鸣在空中响起，天地间的月光瞬间消散，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崩碎的月亮聚成细沙，在雨中凋零。

    曹春三人诧异看向陈厌，只见他挥枪打碎了那面悬浮在空的玉璧。

    这面玉璧与之前锦衣卫等人所佩戴的玉佩同源同宗，但威力更加强悍。

    陈厌幼年家破人亡，在乡间流浪时时常会遇到捕蝎人，他们手里的蝎子灯照在深夜的坟地、崖壁上，会瞬间让蝎子显形。

    这种玉对于演神者来说，无异于另一种蝎子灯，没有其他功效，只是为了让他们显形。

    明廷竟然拥有这种利器，不得不让人深思，在他们背后还潜藏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

    与其相比，獠牙毕露的敖三爷也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

    “按之前的计划行事。”

    曹春三人虽对陈厌的所作所为稍感到不解，但仍是颔首，同时做好了迎敌的姿态。

    下方水寨，能捕获敌方行迹的光芒消散，让众军士陷入了短暂的慌乱，有演神者趁机快速逃离。

    裴仙玉还在奋不顾身拼杀，而此时她身旁的拥趸只剩下七七八八。

    “裴姑娘！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在黑暗的环境下，演神者得到了喘息，如果只是想走，还是有机会的。

    但裴仙玉的皮肉已被鲜血浸透，脑海中只剩一字，那就是“杀”！

    她不信自己会判断失误，她还在等待敖三的援兵。

    剩余几人虽然无奈，但也只能咬牙随其作战，他们自听过敖三与裴仙玉编好的故事后便深信不疑。

    救命之恩，当以死相报。

    演神者中蝇营狗苟之辈不在少数，但也不乏有人以忠义为先，况且裴仙玉为了杀死曹公公等一众贼人，曾受了莫大的“屈辱”，如此一来，他们就更不能舍弃裴仙玉先走了。

    裴仙玉长剑横亘，正要去取面前一将领咽喉时，对方忽然朝前一扑，嗤地一声，鲜血四溅，对方的脖子被贯穿。

    她手腕一搅，反手将其首级削去，但与此同时，那被削断的头颅竟豁然弹到她面前，目眦尽裂，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张开大嘴快速开合，坚硬的牙齿立刻死死咬住她的喉咙。

    剧痛之下，裴仙玉的招法陡然慌乱。

    趁此时机，众士兵一拥而上，将剩下的演神者分割开来，各个击破。

    看准裴仙玉是杀死胡宗宪的大敌，一众精锐将领纷纷朝其攻来。

    “啊！”

    裴仙玉仰天嘶吼，手中长剑狂乱挥舞，锋芒闪烁，将那头颅砍成碎末。

    与此同时，漫天凌厉的招法朝她袭来，一声声撕裂声过后，裴仙玉已遍体鳞伤。

    她虽忍痛快速吞下一颗丹药疗伤，同样也令自己陷入了被动防御之势。

    以爆发为立身根本的演神者，即使面对远多于自己的千军万马，只要拼命令自己处于攻伐之势，尚有破局之机。

    但一旦陷入被动，离身死道消，便只剩一步之遥。

    裴仙玉的视线渐渐模糊，数不清的刀剑架成一张网，兜住斜飞的雨线，一同朝她斩来。

    她慌忙阻挡，剩余的同行者正在不断死去。

    在千钧一发之际，裴仙玉心中执拗的战意不受控制地消散了许多，千头万绪涌入脑海。

    敖三真的利用了我？

    不可能……他还需要用我去制衡陈厌的势力，他这样做无异于自毁长城。

    明明只有跟我合作，他才有机会坐稳天下。

    当啷！

    突然掉落在地的长剑打碎了裴仙玉的念头，肩部传来的剧痛让她仓皇回神。

    一柄巨斧以开山之势劈落，将她的右臂连根斩断。

    “不！”

    当看到那些刀剑仍不依不饶杀向自己时，裴仙玉瞳孔猛缩，近在毫厘的森然死意，让她的恐惧集中爆发，一时间竟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抵挡。

    轰！

    突然之间，一座房屋大小、由玉石打造的山峦倏地从天而降，猝不及防地在密集的人潮中炸开，数十人躲闪不及，被轰碎成渣。

    青山玺，一次性法宝，在造成范围性杀伤的同时，又能创造一个方圆为三十丈的增益领域。

    空中，沈梦曦朱唇轻启，“春心动。”

    【兔儿神（灵卷）·神授机要·春心动：被动提升自身全属性100%；释放机要时自身处于无敌状态，让范围目标在短时间内陷入悸动状态，无法对异性进行攻击；施术期间自身被攻击，则该状态解除，一个时辰内无法释放该机要】

    众将领架在裴仙玉头顶的刀剑突然不受控制地停下，几人面面相觑。

    裴仙玉见状赶忙咬碎一颗极品丹药，当断臂被修复的同时，她拾起地上长剑正要对面前几人进行攻杀时，发现自己无法对对方进行攻击。

    但这种状态只是一时，很快，众人的杀意恢复，手中的兵刃正要再次相撞时，裹满血火的长枪倏地在众将身后荡开，瞬间，数颗头颅被高高抛起，血喷如泉。

    【你与自己的队友已受到满江红增益】

    【血衣状态加持中，攻击与速度将持续叠加】

    “虎！”

    曹春从人群走出，裹挟着血水的气流汇聚成猛虎形状，在人群中嘶吼扑杀。

    当一排无头尸体倒下，耸立在裴仙玉面前的，是身穿黑红重甲，浑身被摇曳火苗包裹的陈厌。

    “你，你怎么在这里！”

    裴仙玉还未从大难不死的惊喜中走出，看到来人，立刻发出如同见鬼般的尖叫。

    同时，一个令人绝望的念头在她心下冒了出来。

    陈厌转动手中长枪，快速杀掉几名飞扑而来的士兵，平静道：“该问这话的不应该是我吗？”

    裴仙玉心头剧震，看陈厌的态度，他面对自己的死而复生没有半分诧异，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难道，敖三一直在戏耍自己？

    自己……真的被利用了，成了替他们开疆扩土的一柄刀！

    陈厌知道裴仙玉是个聪明人，这时见她双眼转动，清楚她已经大概想通了前因后果。

    “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的利用价值已经没了，但还是要说一声多谢。若不是你今夜替我卖命，对付这水寨水军，我不知道要费多大力气。”

    听陈厌语气戏谑、嘲弄，裴仙玉心中屈辱愤怒，她一贯以善于玩弄人心、筹谋精妙而自得，但不到十二个时辰，她就连败在了陈厌手中两次，还是一丝遮羞布都不留的惨败。

    “啊！”

    裴仙玉狰狞着嘶吼一声，推动手中长剑，不死不休地刺向陈厌眉心。

    陈厌挥枪照着剑身往下一压，他此刻拥有多种增益状态加持，面对酣战已久的裴仙玉，全然呈碾压之势。

    当啷一声，剑身往下一落，锃地扎在重甲之上，激起星点火。

    裴仙玉见一招未能成功，抽剑再攻，发了疯一般朝陈厌劈砍。

    陈厌轻描淡写挥动长枪，连连化去对方攻势。

    这时曹春大开杀戒，沈梦曦在空中利用控制机要与其配合，一时间令其在人海中横冲直撞，竟无人敢当。

    娄火旺笑笑，为了不暴露坐标，往回飞了一段距离，引燃了几支冲天烟，向蛰伏在水寨远处的演神者示意。

    看到烟的演神者们如蜂起，快速动身，朝水寨方向攻来。

    而看裴仙玉这方，见她与突然现身的怪人争斗起来，众军也一拥而上，想要将两人一同斩杀。

    陈厌刚挡开裴仙玉的攻势，又转身去迎军士劈砍来的刀剑。

    裴仙玉目光凛然，将剑气荡出涟漪，去刺陈厌的太阳穴。

    呼！

    火焰席卷，将雨线蒸腾为白气，呼啸之下，众人匆忙闪躲。

    但当陈厌回身抛枪去刺裴仙玉时，对方的身影竟瞬间于其面前消失，跑了。

    陈厌暗中点头，对此情况早有预料。

    这就够了，裴仙玉逃过此劫后，她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现在就该自己好好迎敌了，陈厌目光炯炯，面对眼前的几万大军毫无惧意。

    还是那句话，他最不怕的就是人海战术，对于其他人来说唯恐避之不及的战场，对他来说就是伊甸园。

    “杀！”

    长枪一震，水倒飞，陈厌孤身朝澎湃的人潮冲杀而去。

    祝融甲、善形身提供的防御能力，再加上满江红与绿沉枪提供的叠加增益，让他化成了一台最残暴的绞肉机，所过之处尽是被斩断的尸体。

    在没有绝对力量可以将启动之前的陈厌快速压制的情况下，他的实力，便近乎无敌。

    陈厌一路狂杀，体内的古血种一边贪婪吸食血腥之气，渐渐逼近孵化的临界点。

    与此同时，其余演神者杀到，他们从水寨外围突破，与处于内部的杀戮机器陈厌、曹春里外呼应，群龙无首、已然经受过一轮冲击的精锐明军开始显现溃败之势。

    而在江幕之上，一排大船也缓缓靠近。

    敖三爷立于船头，遥望笼罩着水寨，已经凝成实质的猩红血气，缓缓颔首，呢喃道：“天下……即日可取……”

    ……

    潮湿阴冷的山野中，裴仙玉的身体从地下钻了出来，她靠在一块巨石上大口呼吸，目光间写满了恨意，“敖三、陈厌，我跟尔等不死不休！”

    稍作歇息，她又遁入地下，往关外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