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朝拜火凤凰

    从昌盛家里出来，太阳离龙脊的距离也不远了，整个饮龙垟的天空格外晴朗，格外绚烂。徐天海看看时间还早，还是准备回一趟家。一是看看那几个外乡人到底有没有住到他家里，二是想挑一担稻谷往春芳家里去。她们家人多田少，全靠养殖场，却没有多少收成。

    徐天海来到前庭园子的柴门前，六个外乡人陆续地出来，很有礼貌站成两排，身体前倾，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充满着安慰、感激与歉意。徐天海边说着自己的话，边用手势来表达意思：先作个揖，然后划个大大的圆，再作个揖。让对方大概能够明白：没事的，反正家里也是空着的。

    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矮桌上简单地摆着几碗番薯丝煮稀饭、一碟咸鱼鲞。几个都很尴尬，笑容变化得很僵硬，都觉得既不像主人，也不像客人。徐天海在家里随便走走看看，庭院打理得整洁干净，一尘不染。一囤稻谷，一缸大米，一筐晒干的番薯丝，几乎原封不动，只是米缸的边上压着几块银元。

    徐天海装满两筐稻谷，也没有客气，俯身拿起银元放在稻谷里。和他们告别之后，就挑着稻谷往春芳家走去。此时西边的太阳已经下山了，东边的月亮挂在了天边。西边的绚烂慢慢退去，东边的青亮慢慢推进。按老人们的说法，太阳和月亮刚好处在地球的两端，差不多就是中秋时节了。中秋节在春芳家过，也是不错。

    秋天的晚风徐徐吹来，清凉透澈。道路两旁广袤的田野里，偶尔惊起一两只觅食的野雁，扑棱一声落在了另一片田地。徐天海哼着野曲，有节奏地晃动着扁担，吱呀吱呀作响，算是伴奏。走到一半的路程，即使不累，徐天海也要停下来歇息一下，听河水静流，听秋虫鸣唱，听枯草在秋风中沙沙作响，听远处海水漫过滩涂又退去的哗哗声。

    月亮升起来了，引着潮汐翻滚而来，撞击着礁石。巨大的声响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夹杂着轰隆隆的声音。这声音从大海升到空中，震耳欲聋。徐天海明白，就是那天被尊为神鸟凤凰的声音。徐天海抬起头，好几只凤凰排着队伍，闪烁着双眼，从他头顶飞过，朝着龙脊的方向飞去。

    整个饮龙垟人都跑出了家门，朝着西北方向奔跑，人头攒动。他们欢叫着，呐喊着，祈祷着。一直到凤凰飞远不见了，人们还跪在田地里不走，黑压压一片，此起彼伏，跪拜不止。

    徐天海站在田埂上，拄着扁担，望着凤凰消失的方向。他和很多人一样，停留在原地，等待着凤凰飞回。许久之后，龙脊上方又腾起了凤凰，闪烁着双眼，盘旋一阵，朝着宋官镇飞去。人们转过头来，欢叫声、呐喊声、祈祷声混成一片。等凤凰飞到宋官镇上方，又盘旋了一阵，一个个黑色的凤凰蛋从天而降，降到地上之后，烟花四溅，像彩色的莲花般盛开，非常好看。

    人们惊呆了！耳朵被震的嗡嗡作响！

    接着火光四起，浓烟滚滚，房屋在火光中瞬间坍塌。几个移动的火球，滚了几圈之后，就不动了，凄厉的哭声像钢丝一样刺着人们的耳朵。耳鸣，眼花，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站着的人们跪下了，跪着的人们已经站不起来了。哭喊声、尖叫声、祈祷声震击着人们的耳膜，世界像无声一般，沉寂了。

    凤凰向吴家湾方向飞去，盘旋了一会儿，抛下几条绳子，像游蛇一般在空中蠕动。有几十个活物像巨大的蜥蜴沿着绳子往下蹿。一切停当之后，凤凰又朝着龙脊方向飞去了。人们分明看见，凤凰就停在龙脊之上。

    一些愚昧的饮龙垟人又向着龙脊的方向朝拜。另一些终于明白了整个宋官镇被烧毁成灰了。那些还在睡梦中的孩子、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那些忙于家事的妇女，还有那些劳累一天正在休息的壮年男人，都葬身火海之中。

    宋官镇绕城河的石桥已经被震塌，木桥已经烧毁，河对面田地里的人们已经回不去了。他们哀嚎着，诅咒着，然后失声痛哭。也有个别人庆幸自己和家里人都逃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去想往后家无片瓦，身无分文的日子。

    宋官镇的上空浓烟滚滚，遮蔽着原本清亮的月光。东边斜照而来的月光把黑色浓烟投射在河对面的田地上，影子像黑色的铁锅一样罩人们喘不过气来。人们开始寻找自己的亲人，有的人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是否离开宋官镇，有的人在人群里走散了。他们先是大声叫着各自的称呼，“当家的你在哪里”、“爷爷你在哪里”、“二妞你在哪里”……；后来听到别人也是这样叫，就改用名字了。可是人山人海，叫声鼎沸，谁也听不见谁。

    那些旁边村庄的人找到自己的亲人后就开始离开了，来到了月光透亮的地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月亮越升越高，人群逐渐稀释，天空投下黑色的影子也朝着东边移去，宋官镇的人们在月光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像重生之后抱头痛哭，庆幸自己和自己的亲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