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饮龙垟上空的月亮像是吸收了宋官镇的黑色烟气一样，慢慢地变黑了，只留下上弦一圈还散发着惨白的光。附近各村村口相继响起了锣鼓的声音，去惊吓走偷食月亮的天狗。锣鼓声此起彼伏，忽远忽近。夏雨感觉自己的胸口暖暖的，有一股热气喷发；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蹭着她的胸脯，有一点酥麻。像是做梦，又像是真的。

    天狗像是没有听见锣鼓的声音，人们敲打的锣鼓声更响了。这声音传入夏雨的左耳，她迷迷糊糊地醒了。徐天海也醒了，他的鼻子和嘴巴蹭着她的胸脯，发现嗯嗯的声音，去寻找呼吸的空隙。夏雨意识到之后，急忙抬起身，尴尬、害羞，满脸通红，皮肤火辣。用手把徐天海的头拨开，放在青石板上，再撑起自己发麻的双腿，踉跄几下，总算站稳了。

    徐天海第一次闻到了女人的体香，但他像是犯了罪一样，对不起林春芳，对不起自己的所思所念。虽然上次林秋芬也躺在自己的身边，但她只是一个孩子，没有性别的区分，徐天海也没当回事。但这一次不一样，夏雨是一个逐渐成熟的女孩，像一朵夏日荷花，饱满而芬芳。

    徐天海集中意识，把力量灌输到双腿，努力站起身来。夏雨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想上来搀扶一下，又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的天海哥慢慢站直身，然后开始朝着林庄走去。

    “天海哥，秋芬妹妹还没有找到呢。”

    “先回家吧，说不定秋芬已经回家了。即使她没有回家，你也得回家，春芳还有冬雪，一定等得很急。”

    徐天海和夏雨来到了村口，林庄的人都集中在村口敲锣打鼓，高声呐喊。只有林春芳和几个重要的人物说着什么，看手势应该就是请求他们帮林家寻找姐妹。春芳看到夏雨和天海来了，就直接跑过来问一些情况。徐天海把他所知道的情况跟春芳又说了一遍，并告诉她等天亮再说，现在月光惨淡，世事混乱，理不清头绪，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

    徐天海的话对于春芳来说很有分量，但她总是不放心。万一秋芬昏倒在地，或被人群踩踏受伤，现在正需要人去救助。如果现在不去而错过了机会，那终身无法原谅自己。不过，她又不能这样跟天海说。而且天也很快就亮了，再等一会儿也应该问题不大。

    几乎所有的饮龙垟人都在等待着天快点亮起来，他们要寻找走失的亲朋好友现在何方，他们想去看看宋官镇现在是什么模样。他们都没有恶意，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怪物，这样的火光，这样的声音。

    人们继续敲锣打鼓，天狗慢慢隐退，黑色慢慢地消散。皎洁的月亮悬挂在龙脊上方，照耀着饮龙垟，月光还是那样清澈透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上天是如此的健忘。可月光下的人们，却想着太阳能够出来。有的人就站在村尾，盯着西边的月亮一寸一寸地往下坠落；有的人站在村口，一起用目光牵引着太阳往上升起。在月亮掉下而太阳没有升起的时间里，世界一片漆黑。

    但最终如人们所愿，天终于亮起来了。天像一块白色的幕布，血红的太阳就嵌在这块幕布上。人们争相朝着宋官镇的方向涌去，庞大的人群拥挤在桥的一边，像一个窄口瓶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外倒东西。可是，没倒出几个人，桥的另一边就来了几个人，他们手上拿着一面旗子，迎风招展，像是从天边剪裁过来一样，----这就是他们后来知道的日本国旗。

    几个日本军人亮着明晃晃的佩刀，随意朝着桥边的榕树砍去，粗壮的枝条被劈成两段，重重地掉落下来，一头落在河里，一头横在桥墩上，阻断了人们的去路。还没有过桥的几个人后退几步，刚过桥的几个人面对着闪着寒光的佩刀，不知如何进退。几个日本人让他们过去，一直往前走；桥这边的人大声喊着，让他们回来，赶快回来。有几个看似亲人的人们急着往桥上跑，想拉住他们。就在这时，手里拿枪的日本人，随意朝榕树放了一枪，子弹穿过树身，声音振动着空气，停在树上的鸟儿一起扑棱翅膀，哗的一声飞窜出去。鸟儿和人一样，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感到恐慌。不同的是，鸟儿可以远远地飞走，人们却只能被困在狭小的村庄。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林庄，也发生在宋官镇附近的其他村庄。每个村庄都被人把守着，每个村庄都有人被带走了。被带到村外的人是死是活，村里的人谁也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