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陈家村共有百余户人家。

    相比于其它叛军四起流民丛生的州域，衣食富足的此地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世外桃源。

    然而这份繁荣安定的背后，却隐藏着累累罪恶。

    常有饱受战火侵扰的外乡之人，被陈家村这民风淳土的假象所吸引，想要在此定居生活。

    初始时，这些人都会受到以村长为首的众多乡民热情接待。

    待确定了不会有亲族报复的后顾之忧后，便会在夜深人静时痛下杀手。

    搜刮掠夺走全部的财物。

    男子与小孩尸首，丢入村落正中的一座幽深枯井中。

    若是有姿色的妇人，则毒哑留下来，或囚禁或远卖。

    陈大狗与二狗的母亲，便是如此。

    根据方启所探知的讯息。

    出生富贵人家乃是千金小姐的她，是在六年前跟随一位书生私奔至陈家村。

    这对坠入爱河的恋人，亦是被陈家村世外桃源的表象所迷惑。

    当即便决定在此定居，过上男耕女织琴瑟和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生活。

    虽然之前掳掠过不少妇人少女，但这等肤白貌美明艳动人的富家千金，处于偏远山村的乡民还是首次见到。

    更何况两人身上还带着价值不菲的财务。

    于是在得知了两人乃是私奔至此后，村民们便迫不及待采取了行动。

    出言训斥的文弱书生，脑袋被落下一榔头砸扁。

    娇妻落入魔爪，遭受百般凌辱。

    后面才发现，少女腹中已坏了书生的骨肉。

    原本村民们是想要按照以往，将这碍事的孩子打掉。

    无奈少女以命相逼。

    并承诺只要孩子无恙，便会顺从他们的安排。

    这才让身为哥哥的陈大狗，顺利降生于世上。

    之后连生父都无法确定是谁的弟弟陈二狗，也是如此。

    偶尔会有上面官府的差人，亦或者小官员来此巡视。

    然而大炎王朝从上到下，早已糜烂透骨，

    与其说是巡视，倒不如说是前来打秋风。

    这些官府人员在陈家村收受了好处，享用了美食与美人，自然是心满意足离开。

    过去游历天下的这三十多年。

    上至百万人口的城池，下至陈家村这等弹丸之地，类似人间悲剧方启实在见过太多太多。

    如今这吃人的世道。

    光靠他手中一柄剑，实在难以逆转。

    ……

    大狗二狗逐渐长大。

    这两兄弟相差了足足六岁。

    大抵是磨难会令人更快的成长。

    十岁时的陈大狗，便已经沉稳得如同成人。

    长兄如父。

    他一直努力保护照料着弟弟，向来都是有什么吃的都留着带回家去。

    在这样的环境下，体内孕有功德金莲的陈二狗茁壮成长。

    大概是不想让年幼的他知晓太多事，身为哥哥的陈大狗，一直要求他留在家中不准外出。

    这一年落雪冬季。

    陈家村又来了从北方逃难而来的一户人家。

    原本经营着制衣铺的年轻夫妻俩，带着一双年幼儿女，准备在此重操旧业。

    当夜。

    一堆村民便闯入了这家人居住的屋子。

    手握一柄生锈柴刀的陈二狗，跟随人群一同入内。

    率先冲到被下了迷药，毫无反抗之力的男主人床边。

    一刀！一刀！又一刀！

    年龄尚小的他，足足砍了数十刀，才将对方人首分离。

    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张床铺。

    这等凶厉模样，明显得到了其余村民的认可。

    既然都是杀了人的共犯，那以后就是真正的自己人了。

    当晚这场血腥残暴的分赃盛宴结束后。

    陈大狗被安排了抛尸活计。

    他在漫天落雪中，拖拽着那位父亲还有与自己弟弟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尸体。

    苍茫雪地中，是一条刺目猩红血路。

    不久后，都会被落雪掩埋掉一切痕迹。

    费力两具尸体，投入村中的那口幽深枯井。

    满脸血污的陈大狗并未直接离开。

    任由落雪覆满肩头，出声凝视着这口黑洞洞的井口良久。

    他知道。

    自己的父亲也在下面。

    ……

    翌年。

    兄弟俩又多了个妹妹。

    妹妹没有和两人一起生活，而是被寄养在村中一户人家。

    得到了不错的照料。

    因为村民们都觉得，这个女孩将来说不定能够出落得和母亲一样美貌，到时候卖到城里的青楼去，肯定获利颇丰。

    而在这段时间里，陈大狗也凭借着几次的出色砍人表现，成功被村民们所接纳。

    每次分赃完后，也会分得一些好处。

    “哥哥，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那么可怕嘛？”

    自记事后，便被要求一直待在家中的弟弟，此时望着外面的天空一脸向往询问道。

    “是的，外面很可怕。二狗你没有哥哥的陪同，千万不要随意出门。”

    哥哥将手中捏好的泥人递了过去，摸了摸弟弟的头叮嘱道。

    得到新泥人的弟弟，欢天喜地应允下来。

    ……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

    夏季某个深夜，熟睡中的陈二狗被蚊虫叮咬苏醒。

    身旁床铺还是空荡无人。

    见哥哥还未回来，他披衣起身走出房间。

    来到外面院子，依稀看到远处夜空有火光，且还有隐约传来的热闹欢腾声。

    孩童心性不可捉摸，他以为哥哥是偷偷出去玩不带自己。

    大门已从外面上锁，他就从旁边的一处杂草丛生的小洞内钻了出去。

    循着声音找寻过去。

    只见许多村民手举火把站在一处房屋外，其内时不时传来叫好声。

    陈二狗挤进人群。

    随后便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恐怖一幕。

    平日里在自己面前温和无比的哥哥，此刻正手握一柄柴刀，对着一名小男孩重重挥落。

    鲜血溅洒在他身上，模样恐怖骇人。

    受不了这种惊吓的陈二狗，当即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白昼。

    躺在家中床铺上的他，面对在旁陪伴的哥哥身躯仍是止不住颤抖。

    一边扔东西砸他，一边大叫着让他滚开不要靠近自己。

    哥哥愕然站在那里。

    木枕砸在他的额头，有鲜血从中流出。

    他过了许久方才像是回过神来。

    一言不发默默退离了屋子。

    可到了夜里，又带着饭菜返回。

    “饿了吧，快吃点东西。”

    语气是一如以往的柔和，与手握柴刀的凶厉模样判若两人。

    放下碗筷后。

    他望着眼前年幼的弟弟，缓缓开口：“有些事，也确实该让弟弟你知道了。”

    接着，他讲起了隐藏在陈家村下的一切真相。

    也包括村中小石屋内，至今仍被囚禁的母亲。

    “哥哥！我们逃跑吧！”

    得知了真相后的陈二狗，用力抓住哥哥的手掌开口道。

    哥哥沉默良久。

    最终望着弟弟明亮的眼眸，还是点头同意了下来。

    逃跑时间是在七天后。

    依靠偷来的迷药，杀死了保管钥匙的村民后，他们便想要去救出母亲。

    可刚带着虚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离开村子后，还是被发现追上了。

    母亲为了保护孩子，被村民失手打死。

    妹妹则被杀死家人的村民，愤怒摔死在岩石上。

    至于他们兄弟两人。

    被带回村子，活生生丢入了深不见底的幽深枯井。

    在最后一刻。

    仍用身体护着弟弟落下的哥哥。

    在暗无天光腥臭无比的井底，口吐鲜血气若游丝。

    还尚存意识的陈二狗，趴在哥哥胸口上嚎啕大哭。

    可最终。

    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没。

    数日后。

    寂静黑暗的井底。

    累累尸骸骨堆上。

    开出了一朵妖异黑色莲花。

    远处山峰，遥望着这一幕的方启起身长叹。

    “人间疾苦，不如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