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你和我的妻子长得好像
“她这句话纯属是忽悠我,当时我确实这么坚定地以为。
经过多次偶然相逢,我们渐渐找到了些话题,关于理想,关于爱好,关于性格,关于人生。
我也有些明白了她那句话的含义。
我竟意外地发现,在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被世界遗弃的人,孤僻,清傲,向往自由与干净,没有属于这个世界的污浊。
在这世上能找到这样一个合乎心意的女孩子确实十分艰难。不知不觉,我被她的优秀和品质折服,渐渐付出了心意。
当时我站在高处,俯视着她遍体鳞伤,也坚决不放弃。我是想拉她一把,可我不懂怎么爱一个人。我以为,我们做朋友,就能把她拉上来。事实是,她只会离我越来越远,不可触,不可碰。
那个朋友的身份,一直阻拦着我们在一起,耗去了好多年。如果我当时勇敢一点,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可是,时间不会允许我再来一次。
我只是希望待在她身边,一辈子照顾她,包容她。我也希望,她能永远和我在一起。可直到与那人重逢,他仅仅是露了一个面,就能让她痛不欲生,心神恍惚。
呵,那该是我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的境界啊!他在她心中的地位,真的是高到,凡人与之相比,都太过卑微渺小了。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向她表明心意了。她果真是拒绝了我,毫不留情。她说此生都不会答应,此生都只能做朋友,我还能妄想什么呢?我是生气的,甚至是有些怨意的。
以前,我不是非常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经历了什么,承受了什么,怎么会将所有一切都隔绝在外,怎么会将自己禁锢于自己凭空捏造的牢笼之中。可现在,我却有些明了。
明白的或许不只是她的遭遇,也有我自己的魔障。
没有人能逃过自己内心痴缠不舍的执念。
人之执念,犹如烈火蔓延,挡不可挡,退不可退,避无可避。
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立场让她逃开?我们都被困于牢笼,如果自己不愿意走出来,不管别人使多大力,或者直接将牢笼粉碎,还是不能把你拉出来。所以,我就等吧!
等她愿意自己走出来,等她愿意接受我的时候,我再向她走近。
我总是在漫无边际地等待,即便知道那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多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我乐意,她也只能成全了。
爱情少来两情相悦,我就熬到两情相悦的时候。直到,她回头看我,情愿与我,共度余生。”
她的话语声终止,阿涴却久久不能平静。
是啊!
他们都被困于牢笼之中,不自救天又为何助?那些残存的念想微微淡却些许,身下的阵阵冷意侵蚀着她的神经,她们抱紧彼此,才能汲取稍稍暖意。
这世界太过淡薄昏暗,只有少数人,能给予你无私的守候。
确实需要自己想通。
……
近日,于嫃的脸色有些憔悴,比起自己,阿涴觉得她更加上心。尽管阿涴在这里守着了,于嫃还是不放心。
商量好后,两人轮流守着阿深。公司的事,只得全部交于小瓘。
这无疑是一段太过煎熬的日子,不知他何时醒来,不知他是否,会在她耳边继续吵嚷?
经过五天五夜的漫长等待,第六天的时候,他终于醒了过来。
面目苍白无血色,他脸上的纱布已经取了下来。他睁眼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还好你没事,还好你还在我身边。”
千疮百孔的心似得以复原。
他眼角流下的泪水,滚烫地滴在心上。她有些哽咽,却没有哭,只是趴在他面前温温道:“我以为,你可能已经死了。”
他的目光陡然明亮,身上的力气却不足以抓住她的手,只是微微抬着摇晃,她伸手接住,紧紧锁着他的眼神。
还没多少精力,他说话都有气无力,让她有些心疼。
“你还这样说。要是……我真死了,可是……要……成全你了。我才不要。”
那天,她攥紧他的手,没有放开。医院外传来一阵嬉闹,如同这大千世界的一抹烟云,迅捷散尽。她是用了多大的运气,才会遇见这样一个人,余生会告诉她答案。
这么大的事,她自然得想要告诉他的家人,可给他说的时候,他的情绪变化不过只在咫尺之间,冷冷地说:“我没有家人。”
他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或者说是在情理和推测之间回旋。
他从没有给她讲过家里的事。那个冠在他身上称为“曲少”的身份,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去多大的影响。
除去金钱上的支持,几乎没有有存在于他生命中的痕迹。
他还是与普通人一样,不为大多数人所知。
识出他身份之前,他同她讲过,自己的家庭有些富裕,但没有透露得很清晰。他说过不止一次:“我没有家人!”
她未将它放于心上,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说的话好无厘头。如今这种情况地重复,让她留了心思。
在他养伤的时候,她没有再说起这事。
小瓘很快给了她消息,警察那边也抓住了那晚的人。她去看的时候,只有三个剽悍模样的人在监狱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当时是黑夜,他们又蒙着面,她自然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唯独可凭直觉和少许身形特征判断。
好在,警察也根据她记住的车牌号,捕捉蛛丝马迹,让三个人落了网。
可她知道,这事,还没有完。
有的人,终归还是出现在了黑暗之外。
三月二十五日,一件几乎可以颠覆她信念的事发生了。
上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沉在圈里,被别人算计在内的,一直是她。
当她接到一通陌生的电话,去了一间病房见到那个一身西装,公正严谨又满眼慈善的中年男人时,她的心情是惊喜和惊吓并存。
“慕小姐,别来无恙。”
那句别来无恙唤起了她的回忆。
那时是大三的时候,夜晚的寝室太过吵闹,她拾着一本书走出寝室,去了寂静的亭中散步。
盯着手里的书看了会儿,天空中突然炸开了烟花。她抬眼望去,色彩斑斓的烟火遍布在天空的每个角落,神奇唯漫,丝丝溢着新生的向往和热烈。
那些美丽在心中一晕,让她止住了呼吸。
万千烟火是你,连呼吸都是你。
快要窒息的时候,她狠狠吸了口气,心间莫名多了几丝苦涩。
无数次见到这样的烟火,却没有一次,是你陪在我身边。我想,人生如果有幸,与所爱的人看一场盛世烟火,那该是怎样的浪漫呀!
可惜,此生,我恐怕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眼角坠了滴泪水,漾在书页上荡成了一个圈。
她掏出纸擦了擦,又继续低头看书。那些映在耳边的震响渐渐远去,心底开出一朵朵无名的花,窸窸窣窣,又转而无声。
云边挤出了点点光亮,继而满地白色,冠照在整座空庭之内。
明月出现,大地亮色,没有什么比这黑夜浸透更让人欢喜。
黑夜见不得光,黑夜包裹着丑陋和虚荣。
只有在这无边无际的昏暗中,她才能感受到从心底跑出来的安全感,旁人不懂一分。
就在她沉浸在书海世界里时,耳畔变动响起。抬眼观去的时候,就是迎面走进亭内的一位中年男子,正装利落,满脸慈祥。
阿涴喜欢待在一处无人发现的角落,独自闲散。闯入的这个人,无疑让她有些不满。
她也不想做得太过明显,便假装未见垂眸盯书。
他没有坐向别处,反倒是走到了她身边,缓缓坐下。
她的心猛地坠乱,难道这就是网上那些人说起的猥琐大叔?
没人回答她。
阿涴捏了捏手中的书,寻思着该如何躲开。
他没有伸出所谓的什么咸猪手,只是忧伤地道了一句:“你和我的妻子长得很像!”
换做别人,恐怕认为他已经有了图谋不轨的念头,或是觉得这人有病。
她偏头看向他。
在黑夜里观察一个人,她有些肆无忌惮。没有所谓的害羞和躲避,直直地睨着他。
意外的是,透过镜片,她竟从他眼里瞥出了几缕泪光。
是悲伤吗?
她心里的警惕散去了几分。不禁疑惑出声:“叔叔,您的妻子……”
她觉得他这话不像是平常的一句话。
那些荒无人烟的少年时期,她很是喜欢心理书,便买了几本,左右品读研磨,导致她后来每见一人,就打探推测他所有的动作,表情,还有暗藏的心思。
偶尔的荒唐猜测更是加重了她的抑郁,偏执。
此时,她观他的动作和表情,仿佛能看到他内心深处潜藏的害怕和孤寂,因而,心里的排斥已然散去,变成同情和伤感。
“我的妻子,已经过世十六年了。”
他的话语一落,阿涴的心就如刀割般疼痛。
十六年,多么漫长的岁月。
对于那些生活在幸福里的人而言,它不过是一串数字。
可对于那些活在痛苦的人来说,就是一段永远不得天日殊死挣扎的绝望煎熬。
别人因为畅快和浅薄,总是不能体会他其中情感一分。
如果世间总是圆满,未有不幸,那又该有多好!
可惜,生活不只存在幸福,还有接近死亡的恐惧。
如此,才敢担生活二字。
他后来的话,才是将她震得彻底失神。
“十六年来,我一直忙着工作,很少顾及我们的儿子!他应该是怨我的吧!如果……在她得了产后抑郁症的那段日子,我好好陪她,不要彻底沉迷于事业,她的病情,可能就会好转。”
“她跳楼自杀的时候,我没有在家。管家说,我们的儿子亲眼见到她从楼上跳下来,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流了好多血,就这样撒手人寰。那时候,儿子刚满五岁不久。那么小的年纪,怎么能承受看着自己的妈妈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呢?
他果真同他妈妈一样,对这世界完全失去了兴趣,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人怎么拉,怎么喊,他们都走不出来。
后来,请了心理医生疏导,治了一年,他的病情有些好了,却不怎么近人。我把他当做一个平凡的人来养,融入了人群之中,却不见他对谁有些亲近。
这么多年过来了,他还是一成不变,把我当成了仇人,认为我是害死他妈妈的罪人。该……怎么说呢?如果不是我的疏忽,也不会让……
我总在计划着给他最好的未来,给他富足的生活,让他的未来衣食无忧,高兴快乐就好,不必在乎这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困扰。
可是,始终,我用错了方法。
我也知道了,最好的幸福,不就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呢?遗憾的是,这个道理,是在妻子逝去的后几年,我才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