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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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来论道

    听到秀秀说,准备去告官的漕户人都被杀害了,三人已没了来时的那种踌躇满志,介平在前面驾着马车,也不赶,任由着一匹棕色老马拉着几人晃晃悠悠地往回走。其余两人对坐着一言不发。

    “你们说,薛先生是怎么知道他们的死讯的呢?”子辉左思右想,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开口问道。

    李儒墨想了想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或者是那些漕户告诉了他什么。他们是半夜偷偷走的,秀秀都不知道,更别说告诉薛先生了。他们有什么理由去而复返,去找薛先生呢?”

    “有一种可能。那些官兵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了他们。”介平分析道。

    “说下去。”

    “我有一个假设。”介平继续说道:“假设他们是分开逃的,那证据就在一个人身上,他在逃的过程中,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就把证据藏了起来,或者交给薛先生,想让他帮忙保住证据。”

    李儒墨摇了摇头说道:“薛先生没有拿到,他前几天让我帮他默写,就说明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

    子辉顺着这个思路问:“他没拿到,那帮歹徒呢?”

    介平手指轻轻叩着身下的车板,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像古寺木鱼,“”

    李儒墨说道:“这个不好说,但我们只能假设没被他们拿走,因为他们一旦销毁了罪证,那石头他们就白死了,我们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介平手指轻轻叩着身下的车板,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像古寺木鱼:“倘若是你们,你们会藏哪?”

    “那肯定是什么地方能藏东西就藏哪呗。”子辉口快地答道。

    “不,”介平反驳倒:“如果大家都找不到了,那跟销毁了没区别。因为没人找得到,藏起来就没有意义了。”

    “我知道了。”李儒墨恍然大悟。

    “你知道什么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我知道藏哪了。”

    “真的?在哪?”

    “他们对南浔一无所知,所以他们都想到的地方,一定是——”

    “是他们一起待过的地方!”介平激动地接话道。

    “他们第一次逃跑去的地方!”子辉也理会过来了。

    李儒墨突然想起今天还约了薛清徽,随口问道:“对了,什么时辰了?”

    “我上哪知道去?”

    李儒墨掀开轿帘子,看着外面红彤彤的天空,单手捻诀:“过了酉时了,酉时一刻左右。”

    “你们道士还能算时辰?”看着李儒墨手上道士算命的手势,子辉笑道。

    “那是自然,一年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日出日落的时间是几近的。春分将近,日落为酉时三刻左右(晚上六点),在地面上划一横,日出日落点之间连接成线,就能算出这日头几时会走到什么位置。”李儒墨边以弧形车顶当做天空,边比划着边说道。然后问道:“明白了吗?”

    介平和子辉张着嘴,木然摇摇头。

    李儒墨也没再解释,扯开嗓子问车夫:“小哥,两刻钟能回得去吗?”

    “两刻钟?你看这路上人山人海的,半个时辰能回去就谢天谢地吧!”车夫回了一句。

    “你约了谁啊?薛先生?”子辉问道。

    李儒墨点了点头,心里开始盘算要怎么把那份证据的事情告诉薛典史。

    “要不——我们先找到那份东西,再告诉他这件事?”介平和李儒墨想到一个问题上去了。

    “嗯,我也觉得,万一我们猜错了,空欢喜一场。”子辉也附和道。

    原定的酉时三刻见面,李儒墨赶到见面点时,已经迟了半个多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薛清徽也不知是何时到的,孤零零地立在河边。李儒墨小跑过去,将一件外套递过去说道:“去办了点事情,回来晚了。让先生久等了。”

    “哦,没事。”薛清徽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也没有伸手去接。

    李儒墨笑笑,把外套披在他肩头:“你好歹象征性地生一下气啊,你这让我更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东西拿来了吗?”

    “我要是说我没拿,你会生气吗?”李儒墨玩笑道。

    薛清徽淡淡一笑,伸出手,让他拿过来。

    李儒墨从怀中掏出默写的名单,交到他手上。

    黑暗中也看不清写的什么,但是仅通过字数,就能看出涉案的人不少,薛清徽道了一声:“这么多?”然后将纸折好放入怀中。

    “这才不过十之二三,数额时间那些我没太注意,所以只有一个名字。”

    “有名字就够了。”

    “假如我们能找到那份原稿,这场官司你有几成胜算?”

    薛清徽沉思了片刻:“一成吧。”

    “一成?”李儒墨脱口而出:“拿到证据都只有一成胜算,那现在岂不是半成把握都没有?”

    “上告除了要有证据,还需要原告,没有原告就立不了官司。”

    “你找到的那个漕户呢?他不算吗?”

    薛清徽转头看李儒墨:“你怎么知道的?”

    “贫道能掐会算呀。”李儒墨戏谑地说。

    薛清徽笑了笑:“那你没算到我为什么说没有原告了吗?”

    “他也死了?”

    薛清徽摇了摇头,沉重地说:“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身伤,已经昏迷不醒了,能不能活过来都两说,况且她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也没有上堂控诉的能力。”

    “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李儒墨暗自思忖,他与那个女孩在石头家里见过一面,还有一点印象,当时情况危急,他没太注意她,细想下来,他想起刚来学馆时,被一个女孩偷了身上的钱,正是这个女孩。

    “这件事你就别插手了,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薛清徽说着,抬脚准备走。

    李儒墨心中暗道“真是个固执的小老头!”,接着说道:“我就问你一点,你能找到那份证据的线索吗?”

    薛清徽摇了摇头:“我也想过那东西在她身上,或者她身上有什么线索,可是,都找遍了,就找到了这个。”薛清徽摊开手,借着微弱的光线,李儒墨看到他手心躺着一块羊脂玉做的无事平安扣。李儒墨认得它——平时用一根红绳系着,挂在石头胸前。

    李儒墨心里一阵堵得慌,假装不经意地望向别处。

    薛清徽轻叹了一口气:“那帮人远比你想象的难缠,来我家中那几个只是疑兵,我一直在注意他们,他们除了花天酒地就是装模作样地转转,真正动手的人,我到现在都没发现他们的行踪。”

    “你要有我一半聪明,早就找到他们了。”李儒墨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又胡说八道了

    薛清徽一阵无语。

    “我们要不打个赌,如果我在你之前找到那件东西,你就得承认我比你聪明,就让我帮你。否……”

    “不行!”薛清徽打断道。

    “承认别人比自己聪明有那么难嘛?”

    “总之,这件事你就别掺和!”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一开始就掺和进来了?你还记得那些漕户是怎么逃走的吗?”

    “是你?”

    “是。”

    “我还想呢,那帮漕户仓皇逃命,怎么还能想到把现场布置成那样呢。”

    李儒墨笑了笑:“你这算在夸我吗?我爱听,多说点。”

    被李儒墨这么一闹,薛清徽的脸色也轻松了许多。

    “怎么样?考虑考虑?”

    “你真能找到那份名单?”

    “带我去见那个女孩。”

    “不行!”

    “哎呀!你又来!有完没完!”

    薛清徽抚着手中的平安扣,像是在做思想斗争。

    “算了,真是榆木,我自己想办法。”李儒墨一甩衣袖,大摇大摆地走了。

    李儒墨走后,薛清徽低下头,月光下,那块光洁的玉佩上柔光流转。

    青峰山上清风观,清风观里无神仙。李儒墨三人伫立在清风观门前,饶有意思地读着观前的门联,料想着这位道长也是个妙人。

    “这清风观里没有神仙,那信徒来拜谁啊?”子辉不解地问。

    李儒墨悠悠开口:“求人不如求己,求神拜佛不如老实干活,懂不懂啊你!”

    “那还要这些道观干嘛?”

    李儒墨负手而立:“说得好!正儿八经的道观才不会求着这些个俗人来拜呢!”

    “你们能不能别贫了?我们今天是来干正事的!”介平提醒道。

    “对哦,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李儒墨说着,大步跨进观中。介平白了他一眼,和子辉一起走了进去。

    “几位是来求签还是上香?”见几人进来,一个看着二十多岁的小道长问道。

    “我来论道。”李儒墨的“论道”两个字掷地有声。

    小道上扫了三人一眼,心里不禁嘀咕“这厮怕不是来找打的吧,跑道观来论道!”

    道观里本就清净,李儒墨那一声“论道”让里屋的道长听到了,于是走了出来想看个究竟。

    “借过,借过。”见目的达到了,李儒墨侧身从小道上身边走过去。

    “就是你要论道?”道长脸色铁青,声如洪钟,语气冷冷地说。

    李儒墨立马认怂:“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道长莫怪,莫怪!”

    道长看到李儒墨嬉皮笑脸,一副乳臭未干的相貌,也不跟他计较,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儒墨立马追了上去,凑过去小声说:“前些日子有几个人拿着一块瓦片过来,道长还有印象吗?”

    道长闻言,停下脚步,狐疑地打量了李儒墨一圈,随即又转过身,往前走,语气淡然问道:“那个是你画的?”

    “正是晚辈。”

    “随我进来。”

    “多谢道长!”

    几人落座之后,道长在沏茶,子辉小声问李儒墨:“你给他们拿的什么信物啊?”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信物,让道长看到了就一定能收留那几个漕户。

    但是屋里本来就静,李儒墨能听到的话,和他挨着坐的道长也听到了:“一块破瓦片,我也不知道扔哪去了。”

    子辉还以为那是什么重要的信物,还想见识一下,结果却被告知就是一块普通的破瓦片,随手就给扔了,不禁大失所望。

    “小道友师从何人呐?”道长给自己倒上茶后,自顾喝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听说姓张。”李儒墨也不客气,拿过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那你知道那个图案是什么意思吗?”道长继续问。

    “也不知道,我就记得有人跟我说过,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拿着这个找道观。今天来,也是想请教道长,关于这个图案的事情。”

    “那是一个卦象,寓为‘绝处逢生’,所以那个人告诉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拿着它找道观,倒也说得过去。”

    “它有什么来处吗?”这些年来,李儒墨一直在搜寻关于他爷爷的线索,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它其实算我们道门的一个暗语,行走江湖,难免会遇到一些难处,实在没有去处了,就拿着这个去道观里,我们看到这个,就知道了这是同门求助,就暂时收留他们几日。”

    李儒墨不禁有些失望:“它不是什么人特用的?”

    “当然不是。只不过这些年世道太平,所以就用得少了。道家人不问俗事,同门求助,能帮还是会帮一把。”这位道长看着就像个洒脱人,与几人说话时,也不去看他们,语气淡然,随意地倚着椅子斜坐着。

    子辉和介平对视了一眼,道长说不问俗事那算是好听的,说白了就是不管闲事,留个宿而已,居然还专门搞了一个暗语。怎么到了李儒墨这里,就这么喜欢管闲事呢?

    “道长,前一段时间来这里留宿的人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阮介平一直记着他们来的目的,见李儒墨扯东扯西半天没提正事,于是开口问道。

    “没有。”道长回答得很干脆。

    子辉和介平一愣,他们猜测,最有可能藏那份名单的,就是这个道观了,因为官府的人不知道他们曾经寄宿在这里,但是他们的同伴是能找到这里的。

    “多谢道长。”李儒墨起身行礼道。然后对两人说:“茶凉了,我们也该走了。”

    “不送。”道长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李儒墨抬脚就往外走,子辉和介平有点懵圈,但还是跟了上去。三人行至道观门口,李儒墨回头指着道观牌匾骂道:“这个破道观,水都不给喝一口,真抠!下次再也不来了!”

    听到李儒墨说“水都不给喝一口”子辉好像一下开窍了,跟着骂道:“就是,老子爬了半天山,给个下签,还给我解得迷迷糊糊的,什么玩意儿!”

    “我就不该听你们胡扯,大老远跑过来算卦!。”

    “还要爬下去啊~”子辉看着山道,有气无力地说。

    道观年头不少了,上山的青石被行人踩踏得光光的,两边佳木成林,鸟语阵阵,清幽异常。几人行至中途,有一个凉亭,便在凉亭中歇脚。

    “好渴啊!”子辉哀嚎道。

    “别装了,这里视野开阔,没有地方藏身的。”介平早已经反应过来了。

    “我是真渴啊,你不渴吗?”

    介平舔了舔嘴唇,已经说明了所有。

    “两个榆木,又不是没给你们水喝,拘着干嘛。”李儒墨幸灾乐祸道。

    介平没有理会李儒墨的挖苦,而是思索着问:“道长是给你什么暗示了吗?”

    “没有。”李儒墨四下看了一圈,正如介平说的,四处视野开阔,也没有什么高大的灌木,确实没有藏身的地方。

    “那你怎么说走就走了,还在门口演戏,演给谁看?”

    李儒墨用袖子抚了抚亭子中的石凳,坐下来:“其实我一开始就怀疑有人在附近盯梢,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如果那个人被追杀到这边,很容易就能联想到那个道观有猫腻。”

    “那你还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正因为有猫腻,才需要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如果我们是夜里偷偷地过来,保准还没进去就被逮起来了。”李儒墨边打量着亭子周围的墙壁边说道。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子辉问道。

    “此情此景,我们来对诗怎么样?”李儒墨提议道。

    “啊?”两人一头雾水。

    “真是俗人!此等大好河山,不值得颂诗一首吗?给我找块石头来。”李儒墨站起身,张开手臂,豪气地说。

    “大师,你又在玩什么花招啊?”

    “就你们这脑子啊,在话本里面绝对活不过三回。”李儒墨嫌弃地摇摇头。

    两人正欲争辩,李儒墨无奈道:“还不快去?”

    捡来石子后,李儒墨在凉亭上写下诗一首:

    有山有月清风观,

    来去无影仙人踪。

    尤叹程门独立雪,

    料是天公也动容。

    寒门不觉学海苦,

    纨绔却嫌华馆冬。

    在写完这这首诗后,在最后署上自己大名,就算是大功告成了。然后得意地问:“怎么样?”

    “还凑合吧。”

    “你觉得呢?”李儒墨又问介平。

    “我也觉得还行,这么短时间,我也自认为不能写得更好。”

    “我怎么就带了你们这俩拖后腿的货!”李儒墨气得把石子一扔,坐在石凳上。

    “等等!”子辉看着墙上的诗,一字一顿地念“有——去——程——公——学——馆。有去程公学馆?你这是藏头诗?”

    “哦!我说呢!”介平野反应过来了:“明明是刚倒的茶,你平白无故冒出来一句茶凉了。你那是在提醒他来凉亭?”

    “嗯。因为当时,我不能确定有没有人偷听,所以我就一直没提那几个人的事情,没想到你嘴还挺快。”

    介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们三个文弱书生,跟这些人做对手,一不小心就人头落地,这也就是我一直反对你们参与进来的原因。”

    子辉又问:“那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呢?”

    “我不可能事事料在他们前面,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你们身边,所以——”

    “我反正不会走的,你看着办吧!”介平知道李儒墨这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

    “我也不会。以前我从来没有把官场的明争暗斗当一回事,现在才发现我还是太天真了。”子辉也感叹道。

    “那你得好好提升你的演技了,就你刚刚那演的,尬得我头皮发麻。”李儒墨取笑子辉道。

    “第一次演戏嘛,没什么经验。”他突然感觉自己刚刚确实挺尬的。

    介平又看了一眼写在墙上的诗,疑惑道:“你干嘛不直接小声告诉道长,或者写在桌子上之类,而是搞得这么复杂?你不怕他猜不到你的用意,或者没看懂你的藏头诗吗?”

    “这虽然有赌的成分,但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在最短时间内获得他的信任的方式了。”

    “获得他的信任?”介平不解。

    “当然要获得他的信任。那份名单,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东西,他不可能轻易交给不信任的人,更不能交给一个白痴。所以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我不是个白痴,我有能力保护好那份证据,这样,他才会放心地把东西交给我。”

    “有时候,我真想挖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介平笑道。

    “你的脑子,我都不用挖开,那里面装的肯定都是草。”李儒墨边说边往山下跑。

    “芽芽个胚的,骂我是草包?!”介平说着,就追了上去。

    “哈哈哈哈!”子辉笑得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