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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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地狱判官

    曾经因为痛苦而忘记,后来因为忘记而痛苦,而终结这痛苦的,却是与这痛苦不相干的人,冥冥之中有一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却自有定数。

    只不过在不知不觉中,吕阳初在李儒墨的眼中多了一些亲切,他与李儒墨记忆中的张松堂一样,拥有着一双不装人类喜乐的眼睛,像是千万种情绪,糅合在一起,归于平静。

    很快就到了考核的日子,诸位学子安安静静地答题,吕阳初一如既往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谁都知道这位吕先生严苛,故而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

    学子们陆陆续续地交了考卷出去,吕阳初仍是站在窗前,李儒墨磨磨蹭蹭地等到最后,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他把考卷放在书案上,对吕阳初说道:先生,大家都交完答卷了。

    吕阳初这才回过身,去收起书案上的考卷。

    “先生,薛典史他,他去世了。”

    吕阳初听到这个消息,既不惊讶,也没有太多悲伤,只是继续低着头收拾书案上的考卷。

    “我打算过几日去运回他的尸骨。”

    “嗯。”

    “你不是他的好友吗?”李儒墨看着他不咸不淡的态度疑惑道。

    “他告诉你的?”吕阳初反问。

    “没有。”

    “他不过是托我帮他办了几件事而已。”吕阳初说着,拿着卷宗就出了学堂门。若说他冷漠,他不计危险,帮着薛清徽收留和救治了重伤的小女孩。可听闻好友离世,他却淡漠得如同一个局外人。

    两日后,考核结果公布,他们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于是开开心心地约着去喝酒。接下来的日子,没有课业压力,沈逸也寄了信过来,告诉他们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漕户们恢复原籍,官府予以一定补偿,以帮他们重建房屋,收拢流民。可以说一切皆大欢喜,可是一想到薛清徽,大家的心头还是沉甸甸的。

    “当朝的学子,都应当记住,他薛清徽的大名。”李儒墨喝得有点醉醺醺的,拿着酒杯眼神迷离地说

    “是啊,先生的死,重于泰山,我们为先生的舍生取义干一杯!”子辉顺着他的话说道。

    “敬薛先生!”李儒墨喊道、

    “敬薛先生!”众人纷纷举杯

    “我打算。”李儒墨放下酒杯,闭上眼,压了压酒劲,说道:“去江淮,将先生的遗骨带回来,与石头他们一家合葬一处,也算是了却他们的心愿。”

    “我也去。”其他几人纷纷应和道。

    “你们不回家了?”

    “我修书一封,向家人说明原委,他们会支持我的。”子辉说道。

    其他几人也纷纷点头。

    “好!那咱们五兄弟就仗剑去那江湖上走上一遭,也不枉青春年少!”李儒墨豪气地举起杯子,众人一看,酒杯都是空的,笑了笑,知道李儒墨这次是真醉了,倒了点酒,意思一下,碰了个杯。

    五人骑着马,一路向江淮而行,刚到了长海城外,路边就有几个小乞丐围了上来,拿着破碗乞求他们给点食物。

    韦少从兜里掏了一把铜钱,朝他们丢去,一群孩子立刻在地上争抢了起来。

    介平皱了皱眉:“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那个所谓的地狱判官的事情还没解决?”

    “是啊,小乞丐要饭都要到这里来了。官府那帮人都是瞎子吗?”子辉也愤愤地说道。

    “我们走,我去问问沈逸那个老东西,知府是他这么当的嘛!”李儒墨说着挥鞭驱马。

    韦少不知原委,愣了一下:“他刚刚是在骂沈知府吗?”

    “我没听见。”子辉糊弄了一句,也驱马赶上去。

    几人未在长海停留,连夜赶路,到了江淮。虽说那帮乞丐已经允许进城了,可是城门外还是有不少小乞丐在路边围着,看到有过路的人就围上去,但是这一路上已经看麻木了,韦少也不继续撒银钱,只是跟着大伙一起进城。

    进城后,此时正是上午,街道上熙熙攘攘,仍是一副安定富足的面貌。只是沿路那些小乞丐的惨状还烙印在几人心里,挥之不去。

    “胖子,你带韦少先去把行李安顿一下,我们直接去府衙。安顿好之后你们到府衙找我们。”

    “行!”两人没有迟疑,解下大家马上的行李,合到一处,然后大家分头行动。

    三人来到府衙前,李儒墨被府衙大门的气派震惊了一下,不过也就是片刻,他走向门口一位站岗的军士,递上名帖说道:“官爷,烦请通报一下,江南学子李儒墨求见知府沈大人。”

    “知府大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那位军士没接名帖,看了他一眼,鄙夷道。

    “那通报王管家一声,总可以吧?”

    那位军士扫了李儒墨一眼,不耐烦地说:“王管家岂是你能叫的?滚滚滚!”

    “嘿!给你脸了!”李儒墨气结,对子辉说道:“子辉,上!”

    “你确定?”子辉一脸尴尬,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怂蛋!剑给我!”

    子辉把剑递过去,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看着李儒墨。

    “大胆!一名军士怒吼一声:“敢在知府门前动武,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同时,抽出腰间的刀,在日光下闪着森森寒光。

    “何人在此喧哗?”这时,门内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李儒墨分辨了一下,不是王管家。也不是沈逸。

    那名军士收回长刀,躬身说道:“师爷,一个自称江南学子的,还要在门前动武。”

    “呵!我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几人顺着声音看去,就见到一个与沈逸年纪相仿的人走了出来。

    “我好声好气请他去通报,他让我滚,沈逸就是这么教你们待客之道的?”

    “大胆!还敢直呼沈大人名讳,你找死!”那位军士怒喝道。

    “哪里来的狂士!敢如此口出狂言!”那位被叫做师爷的也喝了一声道。

    “闹得有点大了。”介平在李儒墨耳边低声说。

    “闹大点,王管家才会出来给我们解围。”李儒墨回了他一句。

    “给我拿下,先打他十大板!”师爷见李儒墨非但没有赔礼,还若无其人地跟同伴私语,指着李儒墨喊道。

    “是!”两名军士说着上来,用刀架在李儒墨脖子上,李儒墨只觉脖子一凉,脑子都宕机了。

    “那……那个……王管家在吗,请他出来,他肯定认识我。”

    “他和大人出去办事了。”师爷冷冷说道。

    “啊?”三人纷纷张大了嘴巴,心想,完了。李儒墨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就是因为他跟沈逸和王管家认识,却没料到,他们今日不在府。

    李儒墨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这种情况如何脱身,就想到了之前见沈逸时,去的是他的书房,脑子里一下有了主意。

    “大人,我真的是沈大人朋友,上次他还请我去他书房做客呢,他最近在读《四库全书》中的史集部分,我们还一起探讨呢。”李儒墨被两把刀架着,一动不敢动,然后指了指胸前说:“哦,对了,上次他给我写了封信,就在我胸前。”

    师爷一听这话,点了点头,示意官差把刀放下。

    李儒墨这才松了口气,掏出信,上面写着“李儒墨小友收”。

    师爷一看信上的字迹,沉声问道:“查过他的名帖了吗?”

    “没……没有。”

    “饭桶!看个门都看不明白!”师爷踹了那军士一脚。

    “多有怠慢,几位里边请。”师爷立马换了一副笑脸说道,这估计就是人常说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吧。

    李儒墨把信收起,拍拍衣服说道:“既然沈大人不在,我们就先回去了,烦请知会他一声,就说我找他有事,让他来找我吧。”

    “这……”师爷见李儒墨这一副嚣张的样子,一时拿不定主意。

    李儒墨则是甩了甩袖子,转身上马。

    “呼——”等走远后,李儒墨长长出了口气:“还好老子机灵,差点挨了十大板。”

    “谁叫你这么嚣张,活该!”介平幸灾乐祸道。

    “哎!我不是想着,反正有人给兜着嘛,谁能想到他们都不在。”

    就在这时,三个人骑着马迎面过来,对他们喝了一句:沈大人回府,速速闪开!李儒墨看那架势,老老实实下马,停在一边。

    “怎么不嚣张了?”子辉笑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要是多废两句话,人家一鞭子就抽过来了。”

    几人就在路边站着,看到沈逸的轿撵走过。

    “不叫住他吗?”介平问道。

    “私底下找就行了,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你叫住他,他对我们客气了也不好,对我们不客气,我们又难受。”骑着马的王管家倒是看到了李儒墨,李儒墨笑着朝他点了个头,王管家也点头当作回礼。

    几人刚安顿下来,王管家就来了,将几人带到了府衙。一番客套之后,几人落座。这次沈逸接待李儒墨的规格极高,李儒墨被安排在沈逸旁边,之前那位师爷坐在末座,王管家等候在门外,随时等着传召。

    “小友所为何来呀?”

    “叨扰沈大人了,我们这次是为了接回薛先生的遗骨,还望沈大人成全。”李儒墨从座位上下来,拱手作揖道。

    “这等小事,小友不必跑一趟,捎封书信来便是了。”沈逸摆手,示意他坐下说。

    “薛先生于我等有传道受业之恩,理当如此。”

    “嗯,难得几位如此尊师重道,令人敬佩,需要什么,告诉王管家一声便是。”

    “不敢劳烦。”

    沈逸笑了笑,说道:“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要劳烦你们。”

    “大人言重了,您吩咐便是。”

    “想必你们一路走来,应该听闻了最近的一桩案子,这件案子颇为蹊跷,着实让本官头疼啊。”

    子辉闻言,立刻就联想到了之前听说的“地狱判官”的事情,问道:“沈大人可是说的那个孤儿的案子?”

    沈逸点点头,说道:“正是。这件案子自长海始,闹得人心惶惶,本官给他们限期一个月破案,如今这三个多月过去了,案子毫无进展,居然还把案子归结于玄冥,真是一帮废物!”

    沈逸所说的归于玄冥,便是指把这件案子定义为鬼怪作祟,不是人为。这类案子古已有之,大多是悬而不破的奇案,李儒墨他们在抄写卷宗时也遇到过一些。

    “三个多月了,那个孤儿还没找到?”子辉有些诧异道。

    “是啊。全城搜捕,一无所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沈逸叹了口气说道。

    几人面面相觑,如果说他们要找的是一个逃犯或者江洋大盗一类,三个月找不到还有的说,一个十多岁的孤儿,难不成还真的能凭空消失了?

    沈逸没再说话,下面几人也默不作声。

    沈逸见李儒墨手指抚着茶杯杯托,不知在思考什么,继续开口说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人请讲。”

    “小友天资聪颖,缕有奇招,能否协助长海知州,侦破这个案子?”

    “我可不会破案,大人说笑了。”

    “诶,小友莫要自谦,说不定这样奇案就得小友这样的奇人来破。”

    李儒墨没有接过这句话,而是向几人问:“你们谁懂破案吗?”

    众人连连摇头。

    “你看,真的不是我们不帮,确实没这个能力。”李儒墨摊手道。

    “办案经验固然重要,但是这个案子来得蹊跷,寻常手段都已经用遍了,所以本官才有这么一个想法。事成之后,会给诸位每人纹银十两,作为酬谢。即便最终没有破案,本官也会酌情给几位报酬。”

    沈逸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儒墨知道,如果自己再推辞,那就是真的不识好歹了。何况十两银子,对沈逸而言算不上什么,可对他而言,一家人忙活几年都未必能挣得了这十两雪花银。于是拱手道:“沈大人如此抬举,在下却之不恭了。你们意下如何?”李儒墨又看向坐下的几人问道,几人连忙点头。

    “如此甚好,不过再此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只是听闻张老先生看相之术惊为天人,一直未能亲眼目睹,如今你这位关门弟子,可否让我等开开眼呀?”

    “这……”李儒墨犹豫了一下。

    “就是啊,大师,你一直都藏着掖着,也让我们开开眼呐。”胖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说。

    “我是怕学艺不精,辱没了先师名头。”

    “王管家,拿上来给他看看。”沈逸笑了笑,也不顾李儒墨的推辞,吩咐道。

    不多时,两人抬上来一副画像。

    “这是本府最好的画师画的像,有九分传神,与真人几乎无异,你就为我们看这个人吧。”沈逸介绍道。

    见推脱不掉,李儒墨只好走上前去,看了看那副画像。

    “这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啊!”李儒墨只一眼,就不禁叹道,此人眼窝深邃,双目有神,鼻翼高挺,眉峰如簇,像是有部分波斯人血统,五官完美继承了西方人的颅骨立体,和中原人的线条流畅,仅看画像,便知是一副绝美面貌。随即,李儒墨沉吟道:“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众人诧异。

    “可惜他寿数不长,想必已经不在人世了吧?”李儒墨看向沈逸说道。

    “嗯,你接着说。”

    “而且这人还是一副远六亲的相貌,兄弟成仇,父子反目,年少丧母,童年凄凉,中年发迹,却是昙花一现。幸得眼底尚有一丝清明,方能守住本心,未成为十恶不赦之人。”

    “啪!啪!啪!”沈逸拍了三下掌:“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哇!”

    “侥幸而已。”李儒墨看完,回到座上。

    “我就是担心,如是熟人的话,你可以通过推测,所以故意找了这个人。这个人的身世,我也是专门请朋友去打探而来,方才得知。与小友所说的,几乎分毫不差。”

    “想必这就是其中的一个遇害者吧?”李儒墨问道。他知道,沈逸不会平白无故去调查一个人的身世,也不会没有缘故让他看这个画像。

    “正是。既然日后你们要参与到这件案子,我就将我得来的消息告诉诸位,便于日后查案。”沈逸站起身来,指着画像中的人说道:“此人名为古长风,祖父一辈从中原到西域经商,后来家族定居西域。其生父古贤,与当地一位贵族千金成婚,育有三子,不过,古长风却并不是这位贵族千金所生,而是古贤与一位艺伎一夜风流所诞下的。”

    “私生子?”胖子不禁惊讶地轻声道。

    沈逸点了点头继续道:“所以小友说他年幼丧母,童年凄凉,所言不假。他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于非命,古贤得知消息后,将这位私生子接回了府邸。想必他童年的处境好不到哪里去。”即便是在寻常家庭,私生子都是极其不受待见的,更别说在注重名誉和地位的贵族,可以说,他能活着长大都算得上奇迹。

    “那他为何会跟他父亲反目呢?”介平疑惑道。

    “古长风成年之后,与一名中原男子交好,不离不弃,古贤以他败坏门风为由,将他逐出家门,他与那位中原男子回到中原,靠着经商发迹,成为江淮最有名的胡商,因此被人熟知。去年古贤病逝,他回家奔丧,同时在他兄弟手上抢回家族的控制权,并在今年返回江淮,之后便离奇地死在家中,我们经过缜密的调查后发现,古长风身亡时,仅有那个哑巴在场,他的两位兄长远在塞外,也并不知晓此事。”

    “哑巴?那个孤儿?”

    沈逸点点头:“具体的案件细节,你们可以去询问江知州,以及他手下的衙役捕快,这个古长风之死,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秦越一家三口之死和这个哑巴的失踪,更是让人头绪。”

    见李儒墨在低头沉思,沈逸接着问道:“小友可是有什么头绪?”

    李儒墨抬眼,拱手道:“未知全貌,不敢妄加猜测。”

    沈逸笑了笑,赞赏道:“小友心智确非常人所及,在办案期间所需吃穿用度,及人员调动,皆由本府支出,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多谢沈大人。”

    沈逸从怀中掏出一块铜制的牌子,说道:“这是本府腰牌,凭此腰牌,诸位可以随意进出本府,包括各地关隘宵禁,都可畅通无阻。”

    “如此甚好。”李儒墨连忙接过。

    “邢师爷,几位学子初来乍到,对公门流程所知有限,你随他们去一趟长海,一定要安排妥当。”沈逸接着对座下的师爷说道。

    李儒墨连忙道谢,沈逸让邢师爷同去,可免去了很多麻烦,师爷虽然品级不高,但是他代表的是沈逸,这样一来,就不怕那个江知州他们有所怠慢了。由此可见,沈逸让他们去查案,并没有其他用意。能给的便利都给了,就是想让他们能尽快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