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回到下房，乐正出去值守了，逊叔正在屋里记账，屋里一股浓烈的酒气，显然是逊叔喝了不少酒。多吉说了一声：“逊叔我回来了。”便脱了鞋准备上床。逊叔停下手中的笔，让多吉坐到他旁边，问他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多吉便原原本本的将他赌钱和欠债的事说给了逊叔。

    逊叔听罢顿时火起，抽起鞋底就往多吉身上打去，边打边骂道：“畜生，那赌钱是你能沾的？多少好汉子因为赌钱众叛亲离，多少好少年因为赌钱失去了斗志，当世间的钱尽如赌桌上赚的轻松？待我打死你这混账东西。”

    多吉不敢还嘴，低头任由逊叔抽打，逊叔又打得十几下，竟然流下了眼泪。随即将鞋子摔在地上，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该不该打？”

    多吉想说不该，却又不敢，只轻声道：：“该打。”

    逊叔穿上鞋子，走出了房间，多吉不知逊叔为何流泪，想跟上去安慰逊叔，却又不敢。便静静的坐着，看着逊叔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账本，多吉明知没有逊叔同意翻看账本总是不好，却又忍不住好奇的看去，只见账本写道：“廿七日还西城大同钱庄银四两，利一本三，仍欠十二两。”向前翻了一页，上面写道：“廿三日还城北万福医馆欠银五两，利四本一，仍欠四十五两未还。”再翻得几页，全是心月山的赌场，钱庄和万福医馆的还钱记录，而收入仅有每月的十五两记录。逊叔平时吃喝尽在府上，穿的也尽是离府发的两套下人服和几件旧袍子。看罢多吉轻轻的翻了回去，想要摆成原来的样子。

    “赌钱........很快活吗？”门口传来逊叔的声音，多吉回头看去，不知逊叔何时已经回来了。

    多吉急忙解释道：“逊叔，我不是有意翻看的，只是好奇看了一下。”

    逊叔靠在门上，又问了一遍：“赌钱很快活吗？”

    多吉道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回答道：“赢钱的时候，精神焕发，输钱的时候..........气急败坏，更加精神......只盼着再赌翻本。”

    逊叔道：“你知不知道升仙散？”

    多吉道：“有听说过，却是没钱尝试。”

    这升仙散名虽好听，却是大吕国军医早年制作出的一种药膏，人族体弱，战争中士兵受伤后无法抵抗疼痛之感，惊恐、流血、疼痛一并袭来，无数士兵便挺不过去。而这升仙散兑水服下后，患者几个时辰感觉不到疼痛，内心平静祥和。后来有伤兵经过医治之后，伤口虽然痊愈，却精神恍惚，闷闷不乐，只要闻上一口升仙散，便立马有了精神。这升仙散一传开，人族许多人便把这视为救命的粮食，宁可三日不食，也要喝上一碗升仙散。过了不到两年，竟然有的妖族也喝上了。

    逊叔道：“我有一子，与你相貌相仿。颇有天赋，八岁习得化形，十岁进入汇贤书院。”

    这汇贤书院是心月山中最大的书院，由狐族创办。多吉修得化形之时，已年过五十，逊叔之子八岁化形，应当是兽族之中难得的天才。

    逊叔继续道：“小子入榜，家族之中无不欢喜骄傲。待他入了汇贤书院后，花钱大手大脚，我与他娘，也尽是支持。那时我在游沙国经商，虽不算富甲一方，却至少还算家境殷实。观我一生无缘修炼，小子却是前途无量，为让他安心学习，吃穿用度一方面自然是有求必应，生怕他吃了苦头。”

    多吉道：“令郎大才，定是在书院大有作为。”

    逊叔叹了一口气道：“起初他只是每月用得十两银子，我四处打听，汇贤书院之中，吃穿皆有保障，但逢节假，还有少许彩头发给学生。许多学子，学得一年也花不了三五两银子。过得两月，小子便写信于我，说学院闻先生看重他天赋，要传他剑法，需备宝剑一把。闻先生名响三界，很少会收弟子，我只道这是一场天大的机缘，怎能放弃？便从准备买茶的账上划了两千两银子给他。”

    多吉气愤道：“学武便学武，又不是出入江湖，需要神兵傍身，买什么宝剑需要两千两银子？”两千两银子在多吉眼中已是巨资，若是有此银资，便是在廿九集中买下一处宅子也够了。

    逊叔道：“当时我也没有多想，我跟他娘总觉得自己吃苦也便罢了，万不能亏了小子。”

    多吉道：“逊叔期望虽高，却是情理之中。后来呢？”

    逊叔道：“后来他便是止不住的要钱，一月中寄来十余封信笺，有说购买秘籍，有说老师生辰，有说学了神功需丹药筑基。且索要银两一次多过一次，我便起了疑心，安排好生意，去了汇贤书院一趟。”

    多吉道：“令郎若是废寝忘食，学有所称，这些也还值得罢？”

    逊叔道：“我四处打听，皆无人认得小子，我自不信，便向书院里的学子询问，大多学子皆言不识得他，只有一个熊族小子与我说‘兴许正在城北万福医馆’。我便去城北寻他，却见他正躺在医馆的藤椅之上，拿着个小茶壶，兀自喝着升仙散。”

    多吉惊讶道：“啊！怎会这样？”

    逊叔道：“这小子自打进了汇贤书院，便得了先生赏识，闻先生想单独将他收做关门弟子，将自己的绝学‘天火咒’传与他，谁知他一心只在与学院中的一些纨绔子弟吃酒消遣，修炼一道尽数抛在脑后。闻先生气的打骂他，他却毫不在意，整日饮酒作乐。”

    多吉道：“虎狼熊鹿狐五族子弟，无需考核也可入汇贤书院，就算混得几年一事无成，也可回家族做事，令郎怎可跟着他们一般？”

    逊叔道：“是啊，后来有一狼族同窗带他赌钱，只是一晚，他便赢了二百两银子，出了赌场后即可找酒楼大摆筵席，宴请一众同窗。随后连着赌了几日，皆是赢多输少。”

    多吉疑问道：“这廿九集的赌场，怕是没有那么好赢钱罢？”

    逊叔道：“这自然是提前布好的局，先赢得小钱，接着便会输大钱。他接着再赌，便一夜输了两千两银子。”

    多吉问道：“便是他说要买宝剑那次？”

    逊叔道：“嗯，自此之后，小子便无心学习了，汇贤书院过不了考较，便将他辞了。他怕我知道，托关系将书院寄给我的书信截了，一边继续向我讨钱。他出手大方，自然是有一群酒肉朋友对他前呼后拥。后来有一晚在赌场连续输了十几把，输的他怨气冲天，赌场便有人请他喝了一碗升仙散。这升仙散下肚，果然立时精神焕发，连着便赢了十几把。”

    多吉道：“哎呀。这输赢自然是运气为主，莫不是他当升仙散之功？”

    逊叔无奈道：“自此以后，他便喝上了升仙散。那几日小子找我讨银，恰逢商资周转无空缺，我便缓了十天才给他银子。他身上没钱，却无法不读，无法不喝升仙散，便向钱庄、赌场借债。我将五百两银子给到他，他还了债也便罢了，却没想他拿到银子，有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先是请狐朋狗友胡吃海喝，然后去赌场赌了三日，剩下的钱尽数去喝了升仙散。”

    多吉道：“莫非这升仙散能迷人心智？”

    逊叔道：“我也听过升仙散。喝下升仙散之人，只会觉得身轻如燕，浑身经络畅快通达，再有多少烦恼，也尽数抛之脑后。能戒掉升仙散之人也是不少，但无一不是心智鉴定之辈。小子有心要饮，自然只会越陷越深。”

    多吉听的只觉冷汗直冒，没想到一剂小小的升仙膏，竟然能将人毁成这般模样。

    逊叔道：“后来等我找到小子，他已然欠了数千两银子。我将廿九集的宅子卖了替他还债.........这宅子......本是我买来给他，想要他从汇贤书院出师之时，庆贺他的。”

    多吉叹了一口气：“误入歧途，若是迷途知返，安安分分的过好余生也还好罢。”

    逊叔道：“我语重心长的与他促膝长谈，他声泪俱下的向我道歉认错，我见他诚恳，便问他有何想法，他说想在廿九集开一间铺子，安安分分的做生意。我本是生意人，见他肯承家业，便将游沙国的商铺转了出去，一家搬到心月山，开了一间茶铺。让小子做掌柜，我来协助他。可没想他总是支我去仓库查货，自己在账目上面做手脚，一得空闲，便去赌钱，饮升仙散。”

    多吉很想安慰逊叔，却又总感觉逊叔过于仁慈，自身也总有些许不对。

    逊叔接着道：“后来东家上门要货之时，我才知货款已尽数被他换了升仙散。赔了东家的货款，铺子已然无法正常运作了，可小子执迷不悟，我只得卖了铺子，替他还债，我与他娘，求他不要再赌，戒了升仙散，他嘴上答应，背地里还是去借钱消遣。”

    多吉感叹道：“世事无常啊，本不应该如此的。”

    逊叔道：“后来钱庄赌场和医馆日日上来催债，我妻不堪受辱，便寻了一个早晨，投湖了。”说到此处，逊已是声泪俱下，声音不禁也哽咽了起来。多吉忙去扶助逊叔，将他扶到床边坐下。

    逊叔道：“我与族内兄弟商量罢了，便将小子送往司礼，司礼废了他的道行修为，小子失了化形术，无法保持人形，按照《菜族公约》小子便无法出现在心月山中。家族便将他带回了雷泽，让他安安分分的做一只普通的猴罢。我无颜回去，便在心月山寻些差事，替他把剩下的债还了。”

    多吉喃喃道：“《菜族公约》........”百年之前，人妖二族刀兵相见，势同水火，人族要生存，便要吃肉解饿，伐木生火，妖族自然不会放任人族屠杀同胞。在木族先贤浪滔天和人族先贤旱天雷的号召下，人族和妖族共同签署了一份《菜族公约》，公约规定妖族化形之前，皆为菜族，人族为了生存，可以捕杀。而修了化形之术的妖怪，无论在人族还是妖族的领地中，都要化为人形。同时人族在未经妖族同意之下，不得进入妖族领地，妖族也不可在人族各国之中伤害人族。

    逊叔道：“我那孩儿与你年岁身形皆相仿，今日与你说这些话，自然是希望你悬崖勒马，好自为之。”

    多吉道：“多谢逊叔关怀，多吉永不敢忘。这赌场我决计是不会再碰了。”今日听了逊叔之事，多吉心里思绪万千。在北海之时，他觉得这世间，不过就是练功挣钱打坏人。而这入世处事之道，他却是一窍不通。逊叔哭的累了，酒意上来，便沉沉睡去。多吉在床上翻来覆去。不住的问自己，可有什么规划。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才渐渐有了困意，接着便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