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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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俩是头一次进东北的老林子,左顾右盼看着哪里都充满了好奇和新鲜,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红松、落叶松、云杉、冷杉还有数不清叫不出名字大树遮天蔽日,午间的阳光只能透过树木的缝隙稀稀落落的洒下来,地面上也被厚厚的松针、落叶覆盖,我们仿佛穿行在一片已千年无人踏足的土地。

    可还没走几步,佟家把头就停了步,在一片还算平整的大石头上,又找了三块石头搭了一个像房子一样的造型,又从他的包袱里拿出一叠黄纸和一小把香,随后向我俩说道:“你俩过来,跟在我后面”,我俩一愣,不知道他要干嘛,没反应过来就没动,佟家把头又解释道:“这是我们放山的规矩,进山前必须要拜山神老把头,我堆得就是老爷府,以往是拜的保佑平安,人不走空带大货出来,这次是带你们去金家老宅,你俩和我一起拜拜山神老把头求个平安吧,路上要是能遇到棒槌就算山神老把头赏饭吃了。”

    我俩听完连忙在佟家把头后面,有样学样的跟着烧纸焚香,磕头祈祷,我也没听佟家把头和耗子在念叨什么,我小声念叨着:“山神把头老爷在上,保佑这趟活无惊无险,顺顺利利,路上再打个野鸡兔子什么的开开荤,小子给您老人家磕头了”,佟家把头一直等着黄纸烧完,香燃尽,仔仔细细检查了再无一丝火头后,起身招呼了一声路还长着呢,带头就向密林深处走去。

    拜过山神后,佟家把头明显步子快了很多,出发前金山给还我们说有小路,只是多年没人走了,可进到深处才发现,东北的老林子有多吓人,老林子里光线阴暗,高大的树木遮住了绝大多数阳光,只有稀疏斑驳的光线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射进来,使得这片老林子格外神秘诡异,林间偶尔弥漫着飘忽不定的白雾,却出奇的安静,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和我们踩在落叶上的声音还有粗重的喘息声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我们走的林子压根就没路,要是稍不留神就会被不知道是什么绊一跤,要么就是陷入深深的落叶堆里,如果没有把头带着,估计我俩就是拿着地图和指北针也只能像个没头苍蝇到处乱撞,别说是到金家老宅,就是能不能出去还两说呢,我俩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咬牙跟着把头的脚印走,本来还想着顺道旅游观光的念头也没有了,打个野味开开荤的念头也丢到九霄云外了,生怕一步没跟上就会被这老林子所吞噬。

    为了跟上把头的步子,我俩算是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几个小时走下来,我还算凑合,本身背的东西要比耗子少,再加上身子轻,但是耗子那二百多斤的体重明显已经吃不消了,耗子边走边叫唤:“佟老爷,您行行好,咱歇会成不成,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佟家把头回头看了我俩一眼,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句:“现在不能停,要停下就起不来了,走慢点就是,过了前面那道梁再歇脚。”

    我怕耗子犯浑耍赖,连忙拉着耗子边走边打岔说:“都说东北胡子闹得凶,我原来还觉着那肯定是不想好好的收拾,这一趟算是领教了,别说是胡子,就算在这老林子里驻扎上一支野战军也没地找去,你说想当年,那座山雕是怎么被杨子荣干掉的。”,耗子边走边喘:“还他妈座山雕呢,老子现在就想长翅膀变成雕。”。

    佟家把头,在老林子就跟在家里似的,真是没得说,寻路,找水,在什么地方歇脚,什么地方吃饭,什么地方可以搭炝子(搭窝棚)过夜,什么地方有陷人的烟泡,什么能吃,什么有毒,什么伤采什么药,只要是林子里的事,好像就没有他不清楚的,后来我专门打听了才知道,把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东北这边专门有一批挖野生人参的人,这些人形成一个特殊的职业,也就是放山,在这个行当里讨生活的俗称放山客,进山时拜的山神老把头叫孙良,相传孙良是采参人的祖师爷,祖籍山东莱阳,在明末清初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闯了关东,带着无数的人靠着采参挣了条活路,不至于饿死,可是有一次带人挖参的路上走失了一个兄弟,苦苦找了半月也没找到,为了找到迷路的兄弟,孙良毅然孤身闯入从来没人进过的那片密林,最终在蝲蛄河边的卧牛石上,留下绝命诗“家住莱阳本性孙,翻山过海来挖参,路上丢了好兄弟,找不到兄弟不甘心,三天吃了个哈喇蛄,你说伤心不伤心,若是有人来找我,顺着蛄河往上寻,再有入山迷路者,我当自为引路神。”,从此不见踪迹,据说后来清太祖努尔哈赤还没成事的时候,有一次打了败仗,被李成梁赶进了长白山,被一个白胡子老头自称孙良的救了,努尔哈赤登基当了皇帝以后,专门为其盖庙修像更将孙良尊为山神,还把每年的农历三月十六日,定为祭祀山神老把头的节日,把头就是放山客中的佼佼者。

    这一路上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自是无话,在佟家把头不断的催促下,终于在第三天的下午的时候,赶到了金家老宅所在的老屯子。远远望去,在两条山臂的怀抱里,顺着山脚错落散布着二十多民居小院,在夕阳的映衬下,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竟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佟家把头一指最高的那处小院说道:“那户就是金家老宅了,今晚就不用在外面搭炝子,在金家老宅对付一宿就行。”

    经过这几天的长途跋涉,我和耗子早就是身心俱疲,连把头的话都懒得回了,一门心思就是赶紧到地方好好休息一下,舒舒服服睡一觉,望山跑死马可不是盖的,看着就在眼前,我们愣是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天快黑透才进了屯子,由于这里已经荒废了几十年,各家各户皆是门窗紧闭,不见半点烟火人声,到处都是一片死寂,静的出奇,好在屯子里的路倒还算完好,经过几十年的风吹日晒还勉强能走,于是我俩在佟家把头的带领下找到了金家老宅的院子。

    这个院子虽然和我在BJ进过的四合院没得比,可比这里其他家的院子气派了不少,整个院落坐北朝南,围着院子四周砌了一圈院墙,南侧院墙当中有一座独立的门楼,大门的左右各有一间门房,大门也没有像别家紧锁而是开了一条缝隙,刚好能容人侧身进入,进到院子里,竟然还有一道影壁,绕过影壁就能看到,左右厢房各有三间,当中五间正房,正房门开在东侧房间,糊窗户的高丽纸早已被岁月侵蚀的破败不堪,正房的山墙边矗立着一根三米多高上细下粗像个大号的炮弹的东西,我心下好奇就问佟家把头那是个什么玩意,佟家把头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瞟了一眼,随口应道:“烟囱,满语叫呼兰,我们这的烟囱和关里的不一样,不是在屋顶上”,边说边又指了指烟囱下面和下方连接的矮墙继续说道:“通过烟囱脖子直接和屋里的蔓子炕连着,主要是防止冷风倒灌。”

    听了把头的话我突然想起那个专坑警察而且完事留名的“呼兰大侠”来,按这个说法“呼兰大侠”不就成了“烟囱大侠”了么,正琢磨着这样解释是不是行得通的时候耗子杵了我一下,用嘴往院子东南正对屋门的方向努了努:“发什么楞呢,正地方到了,咱今晚先把盒子取出来吧?”

    我顺着方向看去,一根三米多高的索罗杆立在石座上,杆顶套着一只方斗,索罗杆是满族人家里神杆,自打辽金时期的女真人就已经有了立杆祭天的习俗了,那可不正是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来的时候交代的清楚,“索罗杆侧西五步,破土三尺,得匣”,我的磨蹭劲上来了,而且实在也是累的不想动换,只想赶紧打横立正好好躺平,看着耗子有翻背包拿铲子的意思,连忙拉住耗子说道:“咱明早再挖吧,破土三尺,得挖一米多深呢,这会黑灯瞎火也看不见,别不注意一铲子连盒子带里面的东西铲两半了就完蛋了,再说了,都给这埋了几十年也没事,不差这一天半天的,你说是不是。”,耗子本意是先把盒子挖出来,但是看我懒洋洋的劲只能无奈的点点头:“也行,那就明早再说吧。”

    佟家把头也没言语,用脚在门边的墙上蹬了蹬,细小的土坷垃噗噗落下,老屋虽然日久,但安全性还不错,于是推开屋门,我们三人一起迈步进入堂屋,屋门并没有上锁,随着门被推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刺耳响声,再向左一拐又进了上屋,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除了圈炕上厚厚的一层尘土,就只有夜风吹过早已破碎的窗户纸发出的哗哗啦啦的声音,几十年的时光在这座废弃已久的房屋留下的只有一片破败。

    我也顾不上满屋的灰尘,把背包卸下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靠西墙的炕上,腾起一片的灰尘,呛的我打了一连串的喷嚏,佟家把头见状一把将我拉起来说道:“别乱坐,俺们这讲究的是以西为尊,以南为大,西边是敬祖宗和祭神的地方,不能坐,南炕才是客人待的地方,虽然屋子已经荒废了,主家也不在,规矩可不能乱。”,耗子一边卸着背包一边嘿嘿笑着问佟家把头:“佟家老哥,我刚看院子里还有一堆柴火,你说这屋里的炕还能生火不?真是没想到这老林子里这么冷,这几天晚上在外边睡觉冻得我连大气都不敢喘,走的又跟狗撵兔子似的,油饼干肉把人都快吃吐了,我们带的有罐头,咱弄点热乎饭,再享受一下热炕头的滋味怎么样?”,我也正有此意,冲耗子比了个“ok”的手势,准备出门抱柴火,“生火应该问题不大,炕就别想了,这老些年炕洞肯定早就堵实了,火头起来烟出不去屋里就没法待了,还是在院子里吧。”,佟家把头点了根烟冲着我俩淡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