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鲸缓缓醒了过来，眼睛迷蒙蒙的，还有些混沌。

    她伸直身子，揉了揉眼，努力适应眼前强烈的太阳光。

    昨天她画完之后，那人一直没有回复，等了太久，久到最后自己都睡了去。

    也不知道他回了没有。

    夏鲸坐在原位上顿了会儿，便起身去洗了把脸。

    回来后，她打开平板，对方已经回复了。

    说很满意她的初稿，最后的定稿只需要再添些具体的细节就大功告成了。

    特别的是，他在对话的末尾说道“恭喜你成为第一个带给我意外惊喜的画手。”

    看到这，夏鲸有些雀跃，星光熠熠的眼眸，灵动得意，就像一只偷喝蜂蜜成功的小熊维尼。

    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停下。

    午后四点，梧桐树下传来的凉风，驱散了热意，将整片天地都浸得凉丝丝的，很是舒服。

    夏鲸慢悠悠地走出家门。

    路上，有几片掉落的梧桐叶，上面有清洗可见的踩痕。

    抬头一看，高大茂密的梧桐树，叶子郁郁葱葱，是值得乘凉的好去处。

    夏鲸打算去找小脏铺的啊嘛，送给她自己从苏州给她带的特产——赤豆猪油糕。

    她特地从网上查过资料，这款糕点，吃起来软软糯糯，还有赤豆沙沙的口感，夹杂着猪油的香气，是一款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的糕点。

    来的路上，她遇到了正在梧桐树下乘凉的老大爷们。

    每天下午，他们都会约定，坐在从自家带出来的大摇椅，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捏起个黑子，在那下棋。

    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抱怨：

    “诶，老陈！你这就不厚道了。”

    “我哪儿不厚道了？”

    “你这，起码都毁了三次棋了吧？”

    “没，那不算数，我那是放错了！”

    ……

    数不清的声音还在继续，那是人间最温暖的存在。

    夏鲸眼里包着厚厚的温暖与向往，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脚步悠悠荡荡地走着，很快到达小脏铺。

    “啊嘛，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

    她捏着那袋糕点，神秘兮兮地藏在背后。

    啊嘛闻言，戴着老花镜，弯着背，步伐蹒跚地走了出来。

    她似乎是有些看不见，勾着鼻尖上的老花镜，又凑上前看了一会。

    “哦，是你呀，丫头。”

    “啊嘛，我要根旺旺碎冰冰！”

    此时，一群小孩跑了过来，其中领头的红衣裳小孩率先开了口。

    “我也要我也要……！”

    “诶诶诶，好好好，啊嘛给你们拿，不急不急，一个个慢慢来。”

    啊嘛见小孩调皮样，宠爱一笑，脸上充满了褶子，眼睛里满是慈祥的笑意。

    她走到冰柜前，拉开盖子，一根一根地拿出再递到小孩手里，还不忘叮嘱几句“别吃太快了啊，小心贪凉闹肚子。”

    “嗯嗯，知道啦，啊嘛再见！”

    看着欢快跑远的小孩们，咬着冰棒，幸福的简单纯粹，啊嘛久久凝视，没有回神。

    夏鲸在一旁，静静感受这安宁温馨的片刻，岁月静好，大概是所有人一生所求了吧。

    她知道，啊嘛一生未嫁无子，表面看是不甚在意，实则却很渴望生命中缺少的这份爱情与亲情。

    时常周末，会有一群贪吃的小孩跑来她这里买冰棒吃。

    啊嘛店里的价格卖得很便宜，往往会比外面的店便宜上一两块钱。

    那些小孩经常会手里捏着几块钱，在炎热难忍的夏日里，大口吃着冰棒，神情十分满足。

    啊嘛则会坐在卖饮料的台前，浅笑看着那群小孩。

    岁月在她的面容上留下痕迹，但并未夺去她的美。

    在外人看来，好像时光慢了下来，延绵漫长，被装进了玻璃瓶里，随海面漂浮而远去。

    夏鲸走上前去，挽着啊嘛的胳膊，轻声开口“啊嘛，我来给你送好吃的啦。

    啊嘛顺势握住女孩的手，敛下眉来，挡住眼里细碎的光芒“嗯，有啊夏在，啊嘛不会感到孤单。”

    夏鲸心头微酸，她挑起嘴角，不动声色地转移这个令人感伤的话题。

    “啊嘛，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给个提示哦，是糕点方面的哦。”

    啊嘛明白女孩的用心，握住的力度又大了几分。

    她抬起眼来，恢复到以往的顽皮模样“啊嘛可猜不到，这样，你给啊嘛两个选项，啊嘛来选！”

    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啊嘛信誓旦旦“保证猜对！”

    “嗯……好叭！”夏鲸沉吟片刻，给出选项“赤豆猪油糕和酸梅糕，啊嘛猜猜，是哪一个?”

    啊嘛思索了起来，前几天，啊夏来店里时自己刚好在看电视，电视上播有关猪油的做法，而她也才从苏州回来。

    嘴唇抿了抿，这样看来，应该是…

    啊嘛眼睛一亮，果断说出答案“赤豆猪油糕！”

    “Bingo!”夏鲸打了个响指，身后的袋子放到前面，她捏起一块，递给啊嘛，催促道“啊嘛你快尝尝。”

    “诶！”

    啊嘛接了过去，许是牙口不太好，她慢慢咀嚼了起来。

    意料中的生硬没有到来，入口而来的是软糯的猪油香甜。

    啊嘛眼睛亮了亮，忍不住伸手掏出多吃了两块。

    随后有些恋恋不舍，收了起来，放回抽屉里。

    啊嘛血糖有些高，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而后她又拿来了一杯温水，笑眯眯地看着鲸，一边看，一边喝了起来。

    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连那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少了几道。

    夏鲸见老人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彻底放下心来，主动拿起扇子，帮啊嘛扇了起来。

    苏启刚好路过，看着眼前的光景，眼里闪过丝恍惚与向往。

    这美得似乎像一幅画，

    那是他无论如何也触不到的光景。

    台前的啊嘛，一身简朴舒适的衣服，笑眯眯地看着她面前的女孩。

    而那女孩，穿着身简单干净的白裙子，正拿着啊嘛常用的那把蒲扇，对着老人轻轻地扇着。

    嘴角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笑意。

    梧桐树旁，有家小店，名叫小脏铺。

    店里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面容带笑，温和了岁月，惊艳了时光。

    *

    “啊夏，下午邻居张大妈给你约好了一个对象，据说人家是个医生，工作收入稳定，独生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对象?”听筒贴在耳朵旁，夏鲸随意调侃“什么对象，难不成还是相亲对象?”

    和大多数家长一样，楚灵烟并不喜欢家里有弟弟妹妹的人家，总觉得以后他们买房买车时，自家可能还要帮衬他们。

    想到这，她心里就怪不舒服的。

    “……”

    难得噎住，夏鲸沉默，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听筒里迟迟没传来人声，只有丝丝的电流声，楚灵烟心下了然。

    “妈妈，张大妈一直这么闲的吗？”

    过了许久，夏鲸开口吐槽。

    “也不是，…”楚灵烟迟疑了“可能，这是她的爱好?…”

    夏鲸轻轻叹了口气，头有些疼“能回拒吗妈妈？”

    “行，妈妈尽量说。”楚灵烟语气带了丝为难。

    “算了，妈妈，我去吧，”打心底不想让妈妈为难，也不想和张大妈关系搞得太僵。

    夏鲸无奈之下选择妥协。

    只是她不知道，这次的妥协，成了后来相亲的开端之程。

    *

    “现在有空吗，和你谈谈后续的细节修改问题。”

    出发前，夏鲸接受到自家甲方的消息。

    很遗憾，

    “不好意思，现在有点事要忙。”

    “没事，不急，有空了说一声。”

    一分钟后，对方又发来一句“需要帮忙吗？”

    “苏作家也对应付相亲有所见解?”

    “……”

    听出对方是在调侃，苏启很聪明地选择沉默。

    夏鲸见好就收“没事，回聊。”

    苏启“去吧，祝你成功。”

    夏鲸扯了扯嘴角，将手机一丢，落在帆布袋里，走了出去。

    她并不想成功好吗？

    饭店里，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亮得晃眼。

    洁白柔和的灯打了下来，在女孩白皙的脸上映出层层光印。

    这个时间点，来吃饭的人并不多。

    店，是很普通的那种餐厅，很冷清，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什么生意。

    夏鲸想起自己几分钟前和刚加上的相亲对回的话“那就定在和清饭店好了。”

    这，也是她之所以要定在这里的原因。

    很显然，她不是来吃饭的，也不想被围观，不想被起哄。

    一点儿也不想。

    饭店的服务员十分钟前就已经上了一杯温水，慢慢地喝下肚。

    夏鲸快要坐不住了，频频望向门口。

    时间一点一点地在流逝，和那个相亲对象约定好的时间也要到了。

    怎么还没来？

    她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耐。

    敲了敲桌子，夏鲸心想，再等五分钟，不来的话她就走吧。

    倏的，一阵清淡的味道窜入自己的鼻尖，

    夏鲸忍不住动了动鼻子轻嗅了下。

    好像是柠檬皂角加薄荷的味道，像是大海里吹来的一阵凉风，很好闻。

    她顺着香味的来源抬头望去，是一个男人。

    眼前的男人，套着身修长的白大褂，利落的黑发，温和的五官，带着抹温润有礼的笑。

    他似乎是刚从手术室下来，身上的白大褂没来得及脱，额头上有层细细的薄汗夏鲸见到男人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她想，放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不等自己说话，男人率先开了口道歉，“很抱歉，刚从手术室下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他脸上带着很浓的歉意，随后试探性地问了下“会介意么？“”

    夏鲸了然，而后宽容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介意“没关系。”

    男人一听，略微松了口气。

    夏鲸将桌上的菜单推了过去“你看看你要喝点儿什么。”

    男人摇了摇头，回推“一杯温水就好。”

    “您好，您的温水，请慢用。”

    玻璃杯轻放在桌上后，服务员欠身离开。

    “谢谢。”

    男人举起杯子，抿了口。

    他双手握拳，静观其变。

    夏鲸也感到一丝尴尬，沉默的时间，不断拿起又放下，杯子里的水很快就要见底。

    怎么办？

    再叫服务员来添水，

    自己继续喝吗？!

    ……

    男人抬手看了眼腕表，见到女孩不自在的模样，总算开了口，打破此刻僵迟的气氛。

    “夏小姐最近有结婚的打算么？”

    他半似随意地问道。

    夏鲸一听，背脊一僵，拿出十分作战状态。

    男人拿起桌上的杯子，慢条斯理地又喝了口温水，安抚性地一笑“不必担心，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

    “嗯?”

    “相信夏小姐看出来了，目前我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夏鲸闻言，胸膛里挤压着的郁气散了些，她微微放松身子，抬眸等待男人的下文。

    男人“你应该知道，张大妈这人，一向过于热情。”

    夏鲸“嗯。”

    她不免有些好奇“你也住春林小区?”

    男人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明白女孩的意思，半苦笑道“没，张大妈和我母亲是朋友。”

    夏鲸眼里顿时充满对男人的同情“你应该没少被安排相亲吧，这次你是第几次?”

    “数不清了。”

    “什么感受?”

    夏鲸觉得她可以去写本小说了，好奇心大大被调动起来。

    “百花齐放。”

    男人声线里饱含无奈。

    “你以后就会慢慢见识到了。”

    “为什么?”

    夏鲸拿杯子的手顿时有些不稳“我已经让我妈妈去回绝以后的相亲了。”

    男人眼眸变得幽深，他高深莫测地看着夏鲸，幽幽地说“看你这样，今天应该是第一次相亲吧?”

    夏鲸点了点头。

    “你有所不知，答应了张大妈的首次相亲，就等于答应她未来无数的相亲邀请。”

    夏鲸一听，急了“那没有什么可破解的方法吗？”

    “有，”男人顿了顿“不过具有一定难度。”

    “没事，”夏鲸仿佛见到了光“你说说看。”

    “除非，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人。”

    “换句话来说，等你有男朋友的那天，张大妈才会放弃。”

    “……!!!”

    怎么会这样?!

    夏鲸表情一下麻木，她扣着桌面，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呵。”

    见女孩这副样，男人轻笑了声“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来想想回去时的说辞吧。”

    “好。”夏鲸有气无力地应着。

    “我觉得，我们回去互相表达不来电的想法。”

    “这样一来，既可以不失欠妥地回应张大妈的好心。”

    “二来，我想，应该也可以解决我们各自的困扰吧。”

    夏鲸成功看到男人眼里对自己的同情，随后前方传来安慰“其实也并不是多么大的事，时间嘛，因人而异。”

    男人轻咳了声“不定时的工作，总能成为我们逃避的理由吧?”

    点到即止，夏鲸紧皱的眉头松开了几分。

    半晌，她站起身来，朝男人伸出了手，明澈一弯，眼笑如月“合作愉快。”

    男人见状，也站起身来，轻触了下，便迅速离开。

    “加个微信吗？”

    离开时男人道，“互帮互助。”

    “也好，我扫你吧。”

    夏鲸沉吟了会儿，打开了二维码，添加了对方，成为好友。

    “苏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