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优雅
马车在一栋三层高的老旧居民楼前停下了,一个黑影飞身而出。十几分钟后,黑影慢慢地从楼上走了下来,手里还捧着一沓随意堆叠起来的稿纸。
“整理这些东西还真是费神。”
一屁股坐在马车的皮质座椅上,艾瑞汀的表情如释重负。
“我觉得扑街就该有扑街的觉悟。”
伊勒瑞斯的目光在那沓足有手掌厚的稿纸上停留片刻。
“如果自己不是当小说家的料,就不要勉强。”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没品的家伙,我才沦落到这个地步啊。”
艾瑞汀痛心疾首地说。
“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仰慕我的大作的,总有一天。”
“至少不在今天。”
车夫一扯缰绳,马车继续向前。他们穿过空旷无人的街道,越过一道又一道沉重的蒸汽闸门,从东区来到南区又折进上城区。街道拓宽,树影婆娑,精心设计的蒸汽管道像是常春藤一样攀附在崭新的红砖外墙上,比任何一种花纹都更加养眼。
当他们最终停下时,月亮已经落下去了。街边的煤气灯次第亮起,昏黄的灯光在这个冬夜里显得分外温馨。
“这个夜晚已经持续了多久来着?”
“两年半。”
伊勒瑞斯随口答道,提着那个近半人高的巨大行李箱下了车。
“差不多也快是最黑暗的时候了吧。最近不管是异化事件,还是界限坍塌,都比上个月要频繁得多。”
前搭档两人就这样并排站在一栋四五层高的红砖大楼面前,看到这栋建筑,艾瑞汀不免升起一阵感慨。七年之前他就是从这里被扫地出门,然后开始了悲催的下岗生活。
“回来感觉怎么样。”
“很难说,之前没想过会回来。”
艾瑞汀诚实地答道。
“能见到你们几个我很开心,但是其他人......我宁愿和他们没有交集。”
伊勒瑞斯又抽了一口烟,沉默不语,燃气灯的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低低地垂在大楼的门上......直到两人耳畔突然传来杀猪般的尖叫。
“你,就是你,那边那个提着行李箱的!”
伊勒瑞斯一脸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睡眼惺忪,但仍旧怒气冲冲的警员。
“你没看到那块标牌吗!”
警员满脸怒容地指着一旁的标识,艾瑞汀循着他的手指看去。白底黑字,红圈斜杠,外带头顶三根黑线的黄白二色长方形,“禁止吸烟”几个大字赫然在目。
“上城区的巡警醒的挺早。”
艾瑞汀评价道。
“是啊,毕竟工资也高。”
伊勒瑞斯淡定地灭掉烟斗,揣进怀里,但警官仍旧不依不饶。
“上城区随意吸烟,罚款3先令!”
“你身上有带钱吗。”
“有,但是都是十镑的纸币,我觉得那个巡警可没法找我钱。你觉得直接跑怎么样?”
伊勒瑞斯看了眼面前的净蚀机关大门。“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他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粉笔和一把钥匙,随后把粉笔丢给了艾瑞汀,后者把稿纸一把抱在了胸前,随后腾出一只手接住粉笔。
两个人似乎还保留着几年之前的默契,伊勒瑞斯刚拧开门锁,艾瑞汀就和泥鳅一样从门缝里滑了进去,随后在门的另一面快速画了三个呈倒三角形排列,相互交错的圆形,只是右上角的圆刻意少画了三分之一。等他画完时,伊勒瑞斯也已经进入屋内,并顺手关上了门。
艾瑞汀把粉笔都还给伊勒瑞斯,换了个姿势,把稿纸夹抱在腋下,后者则看了看表。“动作和以前差不多,状态保持的不错啊。”
“别废话,快开门。”
伊勒瑞斯点点头,把钥匙插进里侧的锁孔,转动两圈后,拧开了门。
然而打开的大门后,并不是怒气冲冲的巡警和煤气灯照耀的街道,而是一座矗立于黑暗之中的狭窄木桥。
木桥的尽头,两个巨大的齿轮发出单调的哐当声,缠在上面的铁链缓缓上升,将一个小小的木质平台送了上来。
虽然已经七年没有回净蚀机关了,但这样的场景,他却每天都能见到......
艾瑞汀深吸了一口气,和伊勒瑞斯一起踏上了那个小平台。
单调的哐当声中,两人逐渐被送入下方的黑暗深渊中。不知过了多久,平台停止了下降,面前是另一座狭小窄的木桥,而木桥的尽头,同样矗立着一扇孤零零的木门。
穿过木桥,扭动门把,面前的世界随之变化。
通道一下子拓宽了,冷白色的金属构成四面墙体,向前方不断延伸,两侧整齐排列着无数长椅,兼以绿植作为点缀。
而冷白走廊的尽头,则是一间巨大的庭院。四角矗立着镂空上升的金属阶梯,向上几乎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四边的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一处白色的光源,发出柔和但冰冷的白光。
密密麻麻的黄铜管道像是蛛网一样横亘在空中,深入墙体,阻隔向上的视线,燃气、货物、情报胶囊在各自的管道里来去无影。
庭下人来人往,身着迥然不同的制服。往来的员工看到伊勒瑞斯都会恭敬地招呼,而看向艾瑞汀的目光则通常带上几分好奇。
无视这些目光,他们穿过中庭,拐进另一条还算宽敞的走廊,最后抵达位于走廊尽头的三部升降梯。站在下降的升降梯里,伊勒瑞斯开始和他说明着接下来的安排:
“按照老大的计划,你只会在净蚀机关总部里停留一天。今天17时左右,老大会召集特别行动组所有成员宣布行动内容,随后你们便出发执行任务。”
“这段时间内,你可以暂时待在我的宿舍里,或者去找其他人聊聊,但我建议你最好少出现在公共场合。”
“现在净蚀机关里有多少人知道我的事情?”
艾瑞汀问。
“除了现在是组长的那几个老东西之外,没人知道。”
伊勒瑞斯打消了他的顾虑。
“但是你一样不能掉以轻心。剩下的那七个组长里,四个对你无感,倘若你和他们解释清楚程序,他们也不会为难你,但另外三个......说实话,他们本身是教会和女王陛下相互妥协的产物。要是你被他们发现,说不定会直接向教会那边汇报,到时候老大的压力就更大了。”
“我明白,我明白。”
艾瑞汀摆了摆手。
“代达罗斯和安都还在老地方吧?”
升降梯的速度逐渐变慢,随即停了下来。
“都在老地方。”
伊勒瑞斯一边回答,一边踏出了升降梯。
“你可以现在找他们聊聊,我得去上班了。”
“回见,伊勒瑞斯。”
“回见,艾瑞汀。”
两人简单地道了别。艾瑞汀看着伊勒瑞斯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耸了耸肩,伸手去按升降梯关门的按键。
“等一等!”
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一声惊叫,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少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长得不高,银灰色的卷发披在肩上,额前的刘海因为奔跑而凌乱不堪。她穿着穿着高领的白衬衫,下身是浅红色的长裙,从走廊里噔噔噔的脚步声判断,穿的似乎是小皮鞋?
艾瑞汀看了一眼急匆匆的少女,手指径直按了下去。
“优雅的女士,应该等下一部升降梯......”
他移开目光,理了理另一只手上的稿纸,防止它们不小心散落开来。
这时他听见哐的一声,一只白皙的手掌赶在电梯门彻底闭合前伸进了升降梯梯间里,和钢铁发生挤压的地方甚至没有微微泛红。升降梯门检测到了阻碍,又一次缓缓打开,露出门后少女得意的笑脸。
“抱歉,我可不是什么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