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嚣一声惨呼，未等那红衣虚影的剑指刺中自己，已然口吐鲜血，从半空中落下。手中那柄从江晏手里夺下的赤霄剑，也摔落在地，发出一声长吟。

    那红衣虚影伸手摸向地上的赤霄剑，但终究没等到赤霄剑入手，就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啸，随风飘散。

    江晏只觉头脑一阵剧痛，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飙出一声惨叫，整个人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楚舜英御气而起，一把抱住江晏，缓缓落地。她看着江晏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忍不住流下两行眼泪。

    楚舜英轻轻抚摸着江晏的脸颊，低声叫道:“师弟！师弟！”

    江晏突然睁开眼睛，眼中射出两道狂暴的红色光彩。那充满暴烈凶杀之气的眼神瞬间就消散，留下一双有些懵懂的眼睛。

    楚舜英见江晏脸上肌肉缓缓放松，心头一喜。却见他神色痴呆，又是一阵忧虑，伸手从百宝囊中取出一粒镇魂丹，给江晏喂下。

    不远处莫嚣浑身气息萎靡，脸色苍白，伸手试图凝聚天地元气，但一连运了几次玄功，都只见淡淡的阴遁元气在手掌上旋转，始终不能成形。

    他自知这一下灵根受了重创，少说也要几个月内修为丧尽，即便日后恢复了修为，修行潜力也已经大大受损，将来还能走到哪一步，那是举目可见，再无登峰造极之日。

    楚舜英一手揽着江晏在怀里，一手举起长剑，剑尖直指莫嚣。

    莫嚣眼见楚舜英手中长剑剑刃上生出层层气浪，知道楚舜英这是要为江晏报仇，也是为了铲除自己这个后患，当即缓缓闭上眼睛，心想:“莫某纵横一世，今日能死在这等人物手中，也不枉了诚心侍奉圣灵一场。只可惜没来得及将消息送回教中，不知道下一个发现楚姑娘身份的教徒，要等到那年那月才会出现了！”

    半晌，没有感受到冰冷的风旋撕裂自己的身体，莫嚣睁开眼睛一看，却见楚舜英按下长剑，对着自己说道:“莫前辈，今日你命悬一线，我取你性命如同探囊取物。可昨日承蒙你放过我和师弟一马，今日若师弟灵智尚存，以他为人，也绝不会加害与你。我也放你一马。”

    莫嚣点点头，说道:“多谢楚姑娘饶命。今后莫嚣，再不与凌霄宗门人为敌。”

    说罢，缓缓站起身来，往远处走了。

    楚舜英眼看着莫嚣走远了，方才一挥手生出一道劲风，将不远处地面上的赤霄剑卷到身前，一把接住，轻轻插回江晏剑鞘之内。

    “江师弟怎么样了？”背后程雁站起身来，强忍心头痛楚，低声问道。

    楚舜英双眼低垂，说道:“他的气息没有受损，身上也没有外伤，只是看着神色有点儿不对。”

    程雁说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先回月落城再说。”

    楚舜英说道:“月落城里也不一定安全。你扶着罗定，我们回到城主陵寝里面去。”

    程雁于是扶着受伤的罗定，跟着抱着江晏的楚舜英，往远处山头堡垒的传送阵走去。路上罗定便将城主陵寝的秘密告知了程雁。

    待得回到城主陵寝之中，却见罗恒已经煮好了饭，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通行法器之前，等着罗定等人回来。

    罗定给了罗恒一个大大的拥抱，激动地说:“弟弟，我们报仇了！林无生和林不破都被我砍下了脑袋，父亲、母亲、大哥、二姐，我们所有的亲人，可以瞑目了！”

    罗恒轻轻点了点头，指了指躺在楚舜英怀里，双眼圆睁、神情呆滞的江晏，说道:“可是他看起来傻掉了。”

    程雁眉头一皱，心想这个小孩子看起来蛮可爱的，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不会的，”罗定笑着说，“去把宁神静心散拿出来。江兄弟这症状是被震荡了神识之海，服下这宁神静心散，休息一阵就好了！”

    看着罗定将宁神静心散化在水里，喂江晏喝下，楚舜英十分感激，说道:“这‘宁神静心散’炼制不易，材料珍贵，多谢罗兄了。”

    罗定说道:“江兄弟与我恩深义重，罗某何惜此物？”

    喂江晏喝完了药，楚舜英把几个蒲团铺在地上，放江晏平躺在蒲团上，任他自行炼化宁神静心散的药力。

    众人席地而坐，开始吃饭。

    此时的江晏却感觉自己身处一片漆黑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他瞧不见四面状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莫嚣有没有将楚舜英掳走，心下焦急，纵声大喊:“楚师姐！程师姐！罗兄！你们在哪儿？听得到吗？”

    四面静悄悄全无回应，江晏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一离开嘴唇，就被身周无尽的黑暗吞噬。

    “难道。。。”江晏脑海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已经被莫嚣杀了？”

    突然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没有，你没有被杀。有本座在，那个魔徒杀得了谁？”

    江晏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却见一个遍体红衣、脸庞模糊的高大身形，显现于不远处的黑暗之中。

    那红衣人身周是一片浓郁无比的黑暗，他负手而立，衣袂袖口的走势笔直如剑，脚下背后都是若有若无的剑形光影，好似有无数道剑光编织成一座莲台，承载着这红衣人飘浮于这无尽黑暗之中。

    “前辈，你是何人？为什么知道我心里的想法？”

    “因为我就在你的脑海深处。”那红衣人说道。

    江晏一愣，心想这人说话奇奇怪怪，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急忙按向腰间长剑，却按了个空。

    那红衣人说道:“我这话有哪里奇奇怪怪的？你在找这个？”右手虚握，一柄长剑缓缓浮现于手中。

    江晏看那柄长剑的形制规模，正是赤霄剑。

    “前辈，这柄赤霄剑是我的，怎么会在前辈手中？”

    那红衣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这赤霄剑是你的？嗯，现在也不算错。不过，它曾经是属于本座的。”

    江晏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前辈就是赤霄剑主？”

    那红衣人点点头，“不错。本座就是赤霄剑主。”

    江晏笑着说:“原来如此。之前承蒙前辈相助，才解决了那个混混沌沌的怪物。那时候虽然听前辈介绍过尊号，却不曾谋面，失敬，失敬。”

    赤霄剑主摇了摇头，“本座现在只是一段记忆碎片，连残魂都算不上，有何可敬？这赤霄剑尘封万载，能落入你手，也是机缘已到，合当它重现人世。只不过，”他顿了一顿，“你眼下的修为也太弱了，完全没办法激发这赤霄剑的威力，两次都要靠本座相助。”

    江晏脸上一红，“跟前辈比起来，我这一点儿微末道行，自然是不值一顾。。。等等，两次？”

    “不错，刚刚那个阴遁魔徒，也被本座一招击败。只可惜本座现在只是一段记忆残片，寄生于你的神识之中，不能重见天日，修为更不如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一。不然，那魔徒岂值得本座多看一眼？”

    江晏料到那所谓“阴遁魔徒”必然是莫嚣无疑了，听得他说莫嚣已被击败，当即喜笑颜开，襟怀大爽，问道:“魔徒。。。还有前辈上次说的天魔，究竟是何物？”

    赤霄剑主沉默了一阵，似乎摇了摇头:“本座也不清楚。

    江晏脑袋一歪，一阵无语，“这是从前辈口中说出来的东西，前辈怎么会不知道？”

    赤霄剑主说道:“确实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这两个东西，和本座当年仇恨极重，赤霄剑下，曾有无数魔徒丧命。以致于刚刚赤霄剑一感受到那阴遁魔徒的灵根上有天魔印记，当即暴怒，许多记忆碎片也被这天魔印记牵动，连成一片，使本座有机会再度与你相见。”

    “别问本座天魔印记是什么，也不知道。本座现在连一缕神识都算不上，只不过是赤霄剑的记忆碎片而已，很多东西都记不得了。”赤霄剑主见江晏似乎又有话要问，提前堵死了江晏的话头。

    “好吧。。。”江晏讪讪地说。

    “不过，前辈刚刚说。。。赤霄剑的记忆碎片？不是前辈的记忆碎片？”江晏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错。赤霄剑是本座当年和一位至交好友联手打造的，陪伴本座多年，灵性非比寻常。后来因为万载尘封，灵性流失极多，只记得关于本座的一点点记忆碎片。

    到了你手中之后，赤霄剑虽然机缘巧合之下，被重新激发了灵性，但它担心这些与本座有关的记忆碎片再度流失，就将这些记忆碎片灌入了你的脑海。

    因此本座与你，才有机缘相见于此。一旦赤霄剑将记忆碎片灌入你的神识之海，它便与你神识相通，受你驱使了。

    要不是赤霄剑担心这些仅存的记忆碎片消失，急于将这些记忆碎片保护起来，它怎么会选择你这么弱的人为主呢？”赤霄剑主说道。

    “也就是因为如此，当年很多于本座至关重要的回忆，都消失不见，或是断断续续不成样子了。

    刚刚击败那阴遁魔徒，本座消耗极重，眼看又要化为记忆碎片，或许等到赤霄剑灵性恢复的那一天，你我再有相见之日。”

    说罢，赤霄剑主的身形缓缓破碎，许多细小的碎片从他身上落下，飘零于黑暗之中。

    江晏急忙叫道:“别忙啊！暗暗地嘲讽了我一句就想走是怎么回事啊？还有怎么样才能恢复赤霄剑的灵性啊？”

    已经渐渐模糊的赤霄剑主似乎淡淡一笑，用最后的声音说道:“少年人能有这般修为，也算难得。将来若能领悟本座的一招半式，也未必不能名震天下。你脑中现在有许多本座当年的神通法门碎片，能领会多少，就看你的机缘造化了。。。”

    说罢，赤霄剑主身形彻底消失，化为无数闪着亮光的碎片，飘散于沉重的一片黑暗之中。

    江晏左奔右跳去试图抓住那些记忆碎片，一面高声叫道:“说清楚，给我说清楚啊，给我。。。”

    楚舜英时不时回头看向江晏，饮食无心。程雁将一块肉夹到楚舜英碗里，劝道:“楚师姐，你担心江师弟的神智，可也别把自己饿坏了。这块肉烧得火候最好，肥而不腻，你赶紧尝尝。。。”

    蒲团上的江晏猛然叫道:“给我！”

    程雁吓了一跳，“这盘子里还有的是，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啪的一声，楚舜英手中碗筷落地，扑到江晏面前，惊喜道:“江师弟，你醒了！”

    罗恒摇了摇头，“这下又坏了一个碗。”

    罗定和程雁、罗恒都凑到江晏面前，见他左顾右盼，神色急切，口中叫道:“说清楚。。。”

    罗定问道:“江兄弟，说清楚什么？”

    罗恒接口道:“不会是说清楚这块肉为什么肥而不腻吧，那就要从选肉说起，不能用一般的五花肉，要。。。”

    罗定照着罗恒后脑勺拍了一下，“别打岔！”

    江晏缓缓转动脑袋，看向周围的几名同伴，缓缓说道:“是你们？”看向摆在一旁的地面上的许多菜肴，“你们吃饭居然不等我？”

    他跳下蒲团，坐到那几碗菜肴面前，“拿副碗筷来。我刚刚和赤霄剑主在神识之海里吹牛吹了好一阵子，消耗不少啊！”

    众人一面看他吃饭，一面听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和赤霄剑主对话的内容。楚舜英也向他讲述了一身红衣的赤霄剑主突然显灵，一招击败莫嚣、使其重伤而退的威风。

    “师姐你做的对，”江晏嘴里嚼着一块肉，筷子上夹着一块肉，眼睛里望着一块肉，说道:“莫嚣和林无生厮混在一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昨天他毕竟放了我们一马。只不过你不该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你也该趁他修为跌落，跟他立个三招之约，好好收拾收拾他。”

    他狠狠地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又说道:“你们也想想，有没有听说过这个赤霄剑主的往事？”

    众人对赤霄剑主、天魔和魔徒这些名词大感陌生，几乎完全没有听过。正在众人思索之际，江晏已经将盘中之肉吃干净了。

    “别想了，”江晏擦了擦嘴，“以后回宗门再问问师父他们，现在吃饭才是最重要的。”

    程雁脸色一变，气冲冲地说:“好东西都被你吃光了，我们还有什么可吃的！”

    江晏一惊:“我以为你们两个女孩子要瘦身不吃肉；罗兄大伤初愈，虚不受补，不能吃肉；罗恒小屁孩一看就是为了吃饭一天挨三顿打的年纪，更不喜欢吃肉。”

    程雁怒道:“鬼扯！你分明就是想独吞，还让我们想什么赤霄剑主的往事，你这声东击西用到饭桌子上来了！”

    罗定和罗恒憋着笑，楚舜英看着神采奕奕的江晏，也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