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来吃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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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菩提大道演月下 素月灵台酌花前

    红日渐渐向西山坠去,清风飒飒而来,拂动了东山坡上葱茂的松林。那红日很快绽放出漫天霞光,洒落在随风摇曳的松稍上。越过树梢,向上遥看,高天壁立,碧空如洗。

    不知从哪里爬过来一大朵白云,刚刚从东山顶上冒了个头,就被霞光醉酡了容颜。正是:

    白云有意常眷顾,松涛无心且作歌。

    在这阵阵松涛之间,不时传来人们的欢声笑语。时值中秋佳节,灵台方寸山的众弟子们,早就在斜月三星洞前的道场上,热火朝天地准备晚上的聚会了。平日里静寂的道场,陡然间热闹如“酒肆茶馆”,人们出出进进,每个人的眼角眉梢闪动着心底的雀跃与期盼。

    戌时初刻,一轮满月殷红似血,跃升至东海之上。此时风平浪静,晚归的仙鹤,略过沉静的水面,悠然地飞向坐落在半山腰间的道场。

    道场已灯火通明,井然有序。人群中快步走出一位瘦瘦高高的仙长,他走到道场中央,站在太极莲座的前面,朗声说:“颖风、觉玥?”

    颖风和觉玥应声飘落到莲座前,躬身施礼道:“大师兄,请吩咐!”

    “看看人齐了没?”

    “是,大师兄。”

    大师兄往莲花座下望去,只见同门道友们,按照十二地支的方位,依据各自的名分,共分三层依序坐定。颖风、觉玥一左一右自子位起,分别开始点校人数。紧接着,颖风从子向丑方清点,觉玥从子向亥方清点,很快两人在午位汇合后,略略耳语了几句,就快步跑了过来。

    颖风笑道:“师兄,我们清点完了。”

    大师兄微微点头:“齐了吗?”

    觉玥抢着回答:“人都齐了。”颖风一听便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却被觉玥轻轻地点了一下脚尖,一时语塞。

    “好”,大师兄转过身来,急急地望向中门,并没有注意到觉玥的小动作。

    中门与斜月三星洞的山门有很大的不同。山门紧凑而低调,门前小桥蜿蜒如北斗形状,桥下涧底流水,沿着高低错落岩石流淌,不时溅起点点碎玉,平添了许多古意幽邃。中门有三间,高大雄壮,斗拱飞檐。中间门楣之上,雕有太极图,左右两间门楣上,各有一枚火水图符。

    平时中间的大门是紧闭的。众人都知道,这座中门,只在重大事情才会打开。

    如今,众弟子们,就像他们的大师兄一样,翘首期盼,无数双眼盯住紧紧关着的中门。

    明月斜照,微风徐来,房檐上的风铃清脆的响了几声。那门楣上的太极图似乎也晃了晃。大师兄紧紧盯着太极图,不敢眨一眨眼,果然图中的阴阳两极开始轻微的颤动,紧接着跳动起来。大师兄朗声道:“恭迎师尊”,其他弟子们也纷纷高喊“恭迎师尊”,齐刷刷跪在当地。道场边踱步的仙鹤们,也停了下来,伸长了脖子,歪着头看将过去。

    阴阳鱼转,太极图动,门分左右,自门后走出两位童子,他们正是菩提祖师身边的道元和道贞两位小童。两位道童笑盈盈地说:“祖师来了。”话语虽然轻微,却如黄钟大吕震颤众仙心扉。无数双眼睛越过两位道童,望向他们的身后,果见祥云浮动,三光闪耀,师尊真来了。

    菩提祖师缓步出中门,向道场中间的莲花宝座走去。他边走边说:“广信,起来吧”,向着伏在地上的众人们,双手虚扶,“诸位都请起,就座吧”。广信站起来,抱拳施礼,说:“恭请师尊升座”,众仙们齐声高呼:“恭请师尊升座”。

    菩提祖师一身白衣,腰间松松地挽着杏黄色的龙筋丝绦,乌黑的发髻高挽,发髻上斜插一支骨簪子。他在莲座中间高坐后,众仙也都归座。菩提祖师环顾四周,只见门下子弟,按照辈分、分列十二方位,每一方位都有三层席位。弟子们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或鹤发童颜,或黄发垂髫,均正襟危坐于蒲团之上,注视着自己,整个道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菩提祖师向座下的广信,招了招手问道:“都来了吗?”

    “师尊,齐了。”广信回答地很简练。

    菩提祖师淡淡地一笑:“你先归座吧。”广信答应一声,便走向自己的座位。祖师共收有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十二辈分的徒弟,他是菩提祖师的开山大弟子,又是广字辈的领袖,自然就坐在天门方位的首座。

    祖师缓缓说道:“欢迎各位前来参加道法盛会,道友们辛苦了。”台下立即涌起一阵骚动,有的弟子喊不辛苦,有的弟子喊师尊辛苦,师尊好……

    菩提祖师,手轻轻挥动几下,四周慢慢安静下来。

    祖师继续说道:“广信等人不辞劳苦,为我们安排会场,布置席位,很是繁累,我们应该感谢他们。”话音刚落,许多弟子高喊:“大师兄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

    广信腾地站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他身为大师兄,早就习惯了各路神仙对他的尊敬、赞美,甚至是逢迎。祖师很喜欢他,但是从没有当众肯定他。学生嘛,总是盼望着老师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自己,广信虽然早已成仙,可也不例外。

    今天,如此重大的场合,菩提祖师当众赞扬自己。幸福来得太意外,太猛烈,广信瘦瘦的身体被幸福敲击的有些颤栗,嘴唇也有些抖:“师..师师尊,各位同门,这都是我们分内之事,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菩提祖师直接切入正题:“今天既是中秋佳节,也是本门每三百六十年一度的大法会。诸位有修炼多年的,有历经多个劫难的,也有刚刚入门学道不久的。在你们的入门首课,我都会留同样的问题,让你们思考。今天既是道法盛会,那我们就直奔那个老问题,谈谈你们对道、法的心得,哪一位先来?”

    祖师言罢,弟子们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有的弟子赶紧抽出修仙笔记来看;有的弟子抓起案桌上的茶杯,小口呷着热茶;有的弟子皱起眉头、闭目冥思;还有些弟子抬头望向天空,只见明月皎皎,宛若银盘,斜挂东海之上。觉字辈的一些弟子,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只是悄悄地看向临近的大师兄广信,犹豫着是不是等大师兄先回答。广信还沉浸在受到师尊表扬的幸福中,对师尊的问题并没有认真留意。

    祖师等了片刻,见无人回答,便道:“觉玥,你来说说。”

    众人向觉玥看去,觉玥忽然觉着自己刚才满腹的心得,都算不上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向师尊拱手说:“师尊,我新入学的,实在没有什么心得。”

    “刚才一脸猴急,你不是要抢着回答么?说说吧。”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太上老君也没有讲清楚道是什么,弟子愚钝,哪里搞得懂。”觉玥的话音刚刚落下,众仙们便爆出一片笑声。

    菩提祖师也是满脸笑意:“道德真言,大有来历,却非至道。你初入门庭理解不深也没有关系。这样吧,问题再具体一些,你觉着什么对修道最重要呢?”

    “机缘最重要,师尊。纵使天赋异禀,不得名师指点,就如盲人摸象,终究枉然。”觉玥灵光一闪、脑洞大开,继续说,“弟子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拜见师尊,弟子一定好好把握机会,努力修道,早得正果。”听到觉玥的对答,许多弟子都暗自佩服觉玥说话的艺术,感叹如此冠冕堂皇的话,仓促间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更不能像觉玥那样说得情真意切了。

    众人沉默了片刻,不知是哪里响起了掌声,紧接着掌声大作起来……

    菩提祖师微微颔首,却没有笑意。众仙只觉着他身形微微一晃,已经是三头六臂,一身白衣也变成了淡青色。祖师继续发问,虽然他坐在莲台中间,但仿佛每个弟子都觉着祖师是与自己面对面的问:“你觉着呢,讲讲吧?”

    觉字辈的许多弟子站起来异口同声:“觉玥说得对,说得好。”这些觉字辈的子弟们,很是乖巧,眼见觉玥一席话获得雷鸣般的掌声,就抓紧机会蹭热点,带节奏,生怕错过了团结同门、讨好菩提祖师的机会。

    “还有谁愿意来谈谈?”祖师的眼神有些殷切了。

    悟字辈里站起来一位弟子,他有些口吃:“师师师…尊,修道之之之之要,首首首在自信。”

    祖师笑了:“悟言,你讲得很中肯呀,还有吗?”

    悟言:“嗯……,没没了。”

    “广信,你是大师兄,有没有其他看法”祖师收了三头六臂法相,飘下莲座,落在广信面前。

    广信想了想说道:“师尊的弟子成千上万,他们学的道法也五花八门,有请仙扶鸾、未卜先知的;有看经念佛、朝真降圣的;有清静无为、参禅打坐的;也有攀弓踏弩、烧茅打鼎的;道门三百六,门门有道,皆有人学,均有收获。我想最重要的是,师尊教得真诚,弟子们学的实心实意。师徒彼此无私,才有道法精进的局面。弟子愚笨,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菩提祖师不置可否,走下莲台,面向众人,边走边说:“大道至公,人心至私。以有私之身心,修至公之道法,艰难险阻,必然异乎寻常。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讲得就是这个道理。修道先灭凡心。这个凡心就是私欲。顺私欲,成人道;逆私欲,成金仙。私心不灭,道心难生。”

    菩提祖师没有继续巡视下去,而是从如字辈的方位折身向莲台走去。菩提祖师依次巡视弟子们时,颖风和觉玥都有些紧张。此刻看到祖师停止巡视,踱向莲座,觉玥放松之余又微微有些失望,而颖风却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们名义上是师徒,其实是修法悟道旅途上教学相长、相互砥砺的朋友,”菩提祖师站在莲花座下,摘下莲座上的一叶花瓣,拈在了两指之间。这花瓣通体洁白,在花瓣尖的部分逐渐变得粉红,顶端的尖尖是赤红赤红的,仿佛凝固的火焰。

    “你们中间有名震天下的金仙,也有逍遥自在的一方洞主,还有觉字辈小仙。今天同道齐集,讨论道法,实不该分尊卑上下。”菩提祖师用花瓣指了指莲座,接着道:“为师多修炼了几年道,就坐在莲座之上,而你们在蒲团之上,还有站着听道法的。如此安排本就有些私意。虽是广信等人依据旧有的传统而设,但实在是欠妥、欠妥。”

    菩提祖师将花瓣向空中抛去,那花瓣幻作朵朵莲台,飞向四面八方。弟子们感觉身下一软,低头一看,原来盘坐的蒲团早已化作莲座。那莲花温润素洁,似有似无的甜香让人精神清爽。弟子们正在左右顾盼,却发现:道场中间的莲花宝座,已经沉了下去,沉到与地面相平后,花瓣散去,只剩下莲花座的花蕊部分,在道场中间圈出了一幅大大的太极图;师尊正站在太极图的中央,似笑非笑的仰看着圆月,并没有理会弟子们是惊愕还是欢喜。

    月光如水,泻满整个道场。广信快步趋至菩提祖师身边,低垂着头,不敢看祖师,诚恳的说:“师尊,是我考虑不周,我知错了。”

    “你,错不在此。先退下吧”祖师看了看广信,又抬头望向那圆月。过了一会儿,菩提祖师轻轻吟哦:“日月无私,古今同沐。”,反复吟诵了几遍就转向弟子们道:“当初,我以月相为例,教授你们敛阴补阳、服用日精月华的文武之道。今夜之月,不同往昔。你们每每于望日拜月,可谓是十分熟悉月华,你们可曾感受到今晚明月的异样?”说着,祖师指了指当头的明月。

    “特别圆,分外亮,特别美”之类的嘀咕声不时地传来,祖师眉头微蹙,朗声说道:“今夜是几千年来,月宫离灵台方寸山最近的时候。”说完指着酒窖方向说:“广信,把那坛桂花酿拿来,故人将至,我要与故人喝一杯。”

    众弟子听得云里雾里,不明就里。广信也不敢多问,转身到酒窖去了。

    当头朗照的皎皎明月,猛地暗淡下来,一道银光恍惚自月中奔来,落在菩提祖师的面前。众仙们惊奇地睁大眼睛,仔细观看。银光乍收,光影里闪出一位女仙。这女仙姿容婉约,不比寻常,只见她:

    玉为秀骨冰作肌,善睐星眸情无私。

    弟子们正在纳闷:这是哪里来的女仙?万众瞩目之下,那女仙身段款款,对着菩提祖师,大礼参拜,柔声似水:“师尊,万福金安。”

    祖师上前一步,双手挽起女仙,笑道:“太阴星君,不必如此,我哪里敢做你的师尊呀。”

    众弟子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女仙就是太阴星君,月宫的主人。

    星君摇了摇头,有些戚戚然:“我福薄缘浅,不得随侍师尊跟前。昔日,师尊的救命超拔,恩同再造,素月绝不敢忘。”

    广信抱着一坛桂花酿,来到菩提祖师面前。广信先拜了拜,口称“星君万福”。广信见星君眼波流转似有万般柔情,一颗心不由得猛跳了几下。他强自收摄心神,举起了酒坛,对祖师说:“师尊,桂花酿取来了。”

    菩提祖师,挥了挥手,说道:“去给他们倒上,每人都来一杯。”又对太阴星君说:“星君你客气了,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莫要放在心上。”

    转眼间,广信已经回来,取出了两只酒杯,放在案桌上,就要倒酒。菩提祖师却接过酒坛,亲自为太阴星君斟满一杯酒说:“这酒是你初主月宫时,送给我的,一直存在酒窖中央,今天我借酒相敬”递了过去。

    星君双手接过酒杯。那酒杯杯体通透,质地似玉非玉,将桂花酿的色泽渲染地更加醇厚。广信奉上另一杯酒给祖师,然后就退下去了。

    菩提祖师,高高举起酒杯,对众弟子道:“此酒正是太阴星君所赠。今天是太阴星君的芳辰。诸位,让我们共同举杯,祝愿星君万事顺遂!”

    众仙们一起举杯,异口同声:“祝星君万事顺遂!”

    太阴星君一怔,随即甜甜的笑爬上了嘴角,她双手捧杯,向周围众仙频频示意,然后与众仙们一起,将桂花酿一饮而尽。众弟子们觉着桂花酿入喉,似一缕清风,习习入沁胸怀,将这三秋燥气化为甘露,降至丹田,气脉格外澄净。

    她一低头,发现菩提祖师只是抿了一小口,便道:“久不庆生,都忘记了。您还记得,我…,好欢喜呀。师尊,您有天地之量,怎么就碰了碰杯边?”

    “多年不饮,星君华诞,饮一口桂花酿已是忘情了。”菩提推辞道。

    太阴星君从菩提祖师手中取过酒杯,喝了一大口,杯中桂花酿还有一小半,左手托着酒杯,右手护着酒杯,递给祖师,语调悠悠:“这坛桂花酿是我专为师尊酿造的,今天又是特殊的日子。师尊,您再多喝一些吧。我有事相求,您不喝我不敢说。”

    菩提祖师见太阴星君的神情中有些幽怨,不由得想起来她的一些旧事,心中涌起无限感慨,接过酒杯,将酒喝得一滴不剩。太阴星君拍手赞道:“师尊的豪情不减往昔。”她走向酒坛,想再给菩提祖师倒一杯,菩提急忙阻拦:“星君,这酒对他们的修炼大有裨益,还是让他们喝吧。我们去堂上叙叙旧。星君,请。”

    道元、道贞两位仙童闻言,齐声道:“星君,师尊有请。”

    星君点了点头,跟随着两位道童,就要向中门走去。

    忽然,太阴星君只觉青衫一晃,一道身影飞落在在菩提祖师与自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