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来吃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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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青云黄骠踏禁地 金凤吞雷惊天蓬

    酣梦之际,悟空听得不真切,他翻了个身,指尖划开白云,从缝隙中观看。大河上停着几艘快船,每个船上都有军士。有的船上载着几匹天马,更多的天马被长长的绳子拴在一起,泡在水里拖着。

    离岸边最近的船头上,立着一位彪形大汉,一身黑色军服,手持长长的皮鞭,正在抽打阿黄,口里还骂骂咧咧的:“打死你这个畜生,还敢踢我,还敢咬我。打死你。”冲着阿黄的头和脖子,运足全力,乱打一气。

    悟空对阿黄很是爱惜,见阿黄被打,登时怒不可遏。他使一个夺法,手臂暴长,从云朵中伸出手来,一下就抢过皮鞭。正在打马的军汉,皮鞭被云中之手夺去,吓了一大跳。

    他大喝一声:“有妖怪!”抽出腰刀,紧紧盯着伸出云中手的那朵白云。悟空并没有起身,厉声呵斥道:“你们是那一路水鬼,为什么打我的马,捉我的马?”

    “为什么?你是那一路神仙,不知道天河不准放马吗?”军汉听到问话,便亢声回答。

    “谁规定的天河不准放马?!”悟空心想:啊,原来这里是天河呀,果然气象不同于地界上的河流。

    “是天蓬大元帅的军令。天河是军事禁区,闲入禁入。擅自闯入天河禁区者,重重治罪。胆敢违抗,格杀勿论。”军汉腰板挺直,亢声回答。

    “天蓬元帅?天蓬天蓬,天天膨膨,他是够膨胀的哈。这里水草丰美,正是牧马的好地方,他就敢不准牧马。笑话!”悟空嗤嗤冷笑数声。

    “什么妖怪,敢取笑大帅,就是找死。拿下!”军汉招呼一声,几艘快船队形一变,把悟空躺平的那朵白云紧紧围住。

    天河军士们各舞刀枪,跃跃欲试。悟空从云洞里看到,心里一阵欢喜:好哎,老孙还没在天界打过架,正好活动活动筋骨,试试他们的功力。

    他不露声色,换成懒洋洋的腔调:“我劝你们把我的马儿放了,再给阿黄赔礼道歉,对了,阿黄呢,就是那匹黄骠马。我就饶了你们,不然有你们后悔的。”

    军汉哪里听得进去,呼哨一声:“大帅有令,拒捕者格杀无论,兄弟们杀了这妖怪。”他窜起老高,举刀就要往白云砍去。

    悟空故法重施,从云洞中伸出手来,往刀头弹。军汉手中钢刀就飞上天去了。他还在发愣,悟空一指将他点倒在船头动弹不得。其余那些军士,见领头的倒地,发一声喊,一齐冲过来报仇。

    悟空长臂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弹起的钢刀,刷刷几刀,只见白影闪闪,光华片片,一群军士的军服悉数砍得碎烂,手中的兵器也被打落水中,身上却没有受伤。这些军士面面相觑,身子定在船头,不敢乱动,生怕那刀一下子失去准星,砍了自己脖子上。

    “放了天马,给阿黄道歉。”悟空冷冷地命令道。

    “我们错了…”一众军士虽然不情不愿,但云中妖怪甚是厉害。他们不得已站在阿黄面前,向它低头认错。阿黄仰头嘶鸣,四蹄哗哗哗,踩得水花四溅。

    “阿黄,饶了你们了,快滚吧”悟空在白云里慢悠悠的说。一众军士就像得了赦书,急忙抬起军汉,调转船头,就向上游驶去。军汉勉强坐起来,对着白云说道:“上仙留名,我等无礼,这里向您赔罪了。”

    “哈哈哈哈,你小子真是贼心不死。凭你也配知道俺是谁?你不就是想去通风报信吗,去吧,爷爷在此等着。”白云一阵颤动,河面上回荡起悟空的笑声。

    那些军士再不敢多言,哗哗哗,船桨响动几声后,几艘快船便没了踪影。天马们亲眼见到孙悟空威震天河水兵,一匹匹得意非常,把刚才的不愉快丢在河底,又是你追我赶,彼此打闹做一团。

    “上仙,上仙,你在哪里,快停住马儿。”刷马力士驾云赶到天河,四处找不到孙悟空,但看到群马戏水,聒噪非常,他着急地大喊。

    悟空从白云中伸出头来,问:“你怎么才来,不是让你也乘一匹马吗?”

    刷马力士手里还拿着大马刷子,看到悟空,急忙摇着马刷子说:“马儿太快,我没骑上去。紧赶慢赶才追上你们。上仙,咱们快走吧,这里是天河,是不让放马的。”

    “真有这规定,是谁下的命令?”悟空有一丝迟疑,他心想:万一要是玉帝本意,禁止天河牧马,我这不是抗旨吗?哎,管它呢,既然做了就不怕。

    刷马力士说:“上仙,天河是天蓬元帅的辖区。这里水草丰美,以前是很好的牧场。后来天蓬元帅到任以后,不知何故将此地化为了军事禁区。寻常天仙有无意闯入天河的,被天河水兵打死打伤的很多。只是我听说的,就有十几位了。咱们快走,等天蓬元帅的手下发现就来不及了。快走快走。”刷马力士上来就拉黄骠马的缰绳,打算先把它拉走,其余的天马就跟回去了。

    “嘻嘻嘻嘻,不用拉马了,来不及啦。哈哈哈,我刚才把几十个天河水兵,些微地教训了一顿。他们当面告饶服输,却是趁机去搬救兵了。”

    悟空四肢摊开,躺回到云朵里。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伸懒腰,顺便把猴尾巴惬意的挥动着。那长长的尾巴一上一下,在云朵中摆动着,搅动了白云翻腾不止,恰如四月春末的柳絮随风起舞。

    “上仙,快逃吧。你这番欺负了他的水兵,他们哪里能善罢甘休?那天蓬元帅善使开山钺,英勇无敌,是天宫一流的战将。他率领的几十万天河水兵,个个骁勇善战。咱们就两个人,又在人家地盘上,快逃吧,晚了命就没了。”

    刷马力士听说悟空已经惹了祸事,心里边叫苦不迭。他走进白云,伸手想把悟空拉起来。

    悟空慢条斯理的坐了起来。他很想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天蓬他不敢怎的。转念一想,这不是骂自己是狗吗?

    于是话到嘴边,改口道:“别怕,你是御马监的,是为玉帝养御马的。那天蓬还敢把你怎么样!天蓬若敢惩治你,玉帝那边也不会同意吧。你想打坏了养马人,谁还肯为他养马?”

    “上仙,玉帝出行从来都是乘龙,哪里骑过马呀!御马监的人在玉帝眼里一文不值,甚至连狗都不如。别说是被打,就是被天蓬杀掉,玉帝也无所谓。”刷马力士一着急就说出了实情。

    悟空一听,觉着这刷马力士的话中有话,急忙喊一声:“凤羽青云氅。”那衣服应声而至,悟空赶紧穿了,跳下云头。

    他一把拉住刷马力士:“你赶紧说说,为啥御马监的人,一文不值?还有他不骑马,还养马作甚?”

    “上仙,咱赶紧走。回去后,我们慢慢说。这里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刷马力士拉过黄骠马,做了个请悟空上马的姿势。

    悟空心想:这个刷马力士,如此惧怕天蓬元帅,恐怕真是有缘故。如果继续待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告诉我,为什么御马监的仙吏在玉帝眼中就那么不值钱。

    悟空一跺脚,暗道:罢了罢了,先回去,弄清楚御马监是怎么一回事。不行,万一天蓬率人来了没有看到我,会认为俺老孙怕了他。那不是太丢人了吗。不能走!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颜面。老孙刚来天廷,颜面最重要。

    刷马力士见悟空起初还有些犹豫,忽然神色转为坚定。他情知再劝下去,这位不谙世事的上仙也未必回去,只好在马屁股上,用马刷子的短把儿,狠狠地抽了两下。那黄骠马疼痛难忍,猛地向前窜出,口中嘶嘶惊鸣。

    黄骠马一路向东疾驰而去。头马一跑,其余那些马儿,争先恐后地追了过去。刷马力士噌的一声,跳上一匹青骢马,揪住马鬃,对悟空大喊:“上仙,赶紧的,山高林密别让马跑散了。”话音还没有落,马群已经消失在河畔的密林中。

    悟空将刷马力士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暗暗好笑,又觉着这天河附近应该还有巡视的军士,他们碰上刷马力士与马群,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悟空没奈何,跳上云头,追了过去。

    群马沿着林间小路,一路东奔。阿黄已经发了性,迅疾如风,不多时它已经窜到密林深处。

    悟空被郁郁葱葱的林木遮住了视线,看不清马儿跑到何处了。他催动白云,想到前面截住马群。越过密林之后,是连绵起伏的矮山。林间小路到此处后,汇入山间的古道。古道逶迤向南,在山间左拐右拐的,一眼也看不到最终通向哪里。悟空止住云头,等待马儿从密林中穿出。

    孙悟空刚刚定住云头,阿黄就从脚下的密林中一跃而出。它见向东无路,向南有道,就一头向南,钻进了山间古道。悟空并没有拦它,他有意让阿黄舒展筋骨,好好地跑一程。看清楚了阿黄去向,悟空就等着刷马力士出来。

    马群过了大半,刷马力士才骑着青骢马跑了出来。他一身的官服已经被树枝荆棘勾得破了好几道口子。远远的向悟空大喊:“上仙,拦住马群,钻到山里就不好找了。”

    悟空并不着急,等他奔到面前,说:“有阿黄带队,没事的。”

    “上仙,再往山里去,那里也是天蓬元帅的地盘。还是赶紧回御马监吧。马儿碰到巡游军士会吃亏的。”

    悟空一听,担心黄骠马再受欺负:“你赶紧归拢后面的马队,我赶到前面找回黄骠马。”

    他将身子扭了扭,头向前拱了拱,倏忽不见了踪影。

    沿着天马的踪迹,转过三道山沟,来到一处开阔所在,是一个小盆地。越过盆地,就又是连绵的群山。黄骠马领着前面的马群,在这里放缓了脚步。

    盆地中间正是天河,河水从前面群山中倾泻而出,水势湍急,哗哗哗的水声传出很远。黄骠马沿着河岸,向上游边走边逛。悟空打了一个呼哨,阿黄便停了下来,回头看去。悟空跳到阿黄的背上,捋了捋马鬃:“阿黄,你跑累了吧,走,回去啦。”

    悟空脚尖一点,双手抖缰绳,要圈马回城。

    他刚刚把马群归拢好,就听到一阵喧哗之声,一大群军士从天而降,将天马与悟空拦在河水边。

    军士左右一分,列成两队,中间有四个盛装军汉,抬着一架无篷软轿。那软轿中端坐一位上仙。悟空仔细打量,那上仙极其雄壮:赤发绯衣,脸色如三秋明月;头大腰圆,两臂似天门立柱;浓眉大眼,神光烁烁,仿佛能射穿斗牛两宿。

    那位上仙眼神睥睨,浑厚的声音响起:“既然有胆来天河寻事,怎么还要逃吗?”虽然黄骠马很高大,孙悟空骑在它背上,但悟空还是比软轿中人还低着一大截。悟空仰着头,笑了:“你是天膨元帅?”

    “不错,我就是天蓬。”

    “嗯,身材长相是够膨胀的。”

    “你是新任的弼马温,御马监的头儿?”

    “不错,俺就是弼马温。天蓬,你就是天河水鬼的头儿?”悟空依样画葫芦。

    “你可知擅闯重地,格杀勿论。左右,拿下了。”天蓬元帅听孙悟空学自己说话的语气,眉头一皱,下令拿人。

    军士答应一声,就动手来捉拿悟空。悟空不愿意与这些军士多纠缠,口中默念咒语,左手挥出,掌心轻扬,对准了冲上来的军士。咔嚓轰隆隆,一道厉闪,几声惊雷,那些军士被炸雷震出好远,趴在地上哼哼唧唧,手足酸痛,爬不起来了。

    突发的霹雳也把天蓬元帅震得赤发倒竖。他大为惊骇:“弼马温,你是何处学来的掌心雷?”

    悟空微微冷笑,没有直接回答:“天蓬,别让你的手下无谓牺牲。你过来,咱们玩玩。”

    天蓬脚一顿,那软轿稳稳着地。他慢慢站起来,身高足有三丈多,迈上两步便到了悟空跟前:“妖猴快说,你师承何人?若如实相告,还可以饶你,不然,就将你捏死。”

    悟空连人带马,刚刚到天蓬的腰间,仰头看看天蓬:“嗤嗤嗤嗤,真好笑。个子大,唬人好玩吗?”

    天蓬元帅脸色有些发红,伸手取过开山钺,指着悟空:“泼猴,给你机会,莫要浪费。快说,师承何人,何处学的五雷正法,为何来此搅扰?”

    悟空跳下黄骠马,涨了涨身躯,与那天蓬一般高,左手取出金箍棒,右手招呼天蓬元帅:“天蓬,听说你是天宫一流战将,来来来,孙爷爷掂量掂量你的斤两。”

    刷马力士赶到了,他催马来到两人中间,滚鞍落马,跪在地上,向天蓬元帅嘭嘭嘭连磕响头:“元帅,元帅,求您念在弼马温刚刚上任,不懂规矩,就饶了我们吧。都是我们下人没有提前告诉他,他才闯下大祸。不知者不怪罪,元帅,您的海量,天廷中当属第一,求您饶了我们吧。”刷马力士磕头像捣蒜泥一样,口里连连求饶。

    天蓬元帅外貌严肃,内心仁慈,尤其待下层做苦活的仙使神役很好。天蓬元帅最受不了别人的苦苦哀求,刷马力士一通哀求,元帅便收了开山钺:“好吧,就饶了你们。赶紧走,再也不要来了。”

    他又一指孙悟空:“你留下,他和天马可以走了。擅闯天河的罪过已免,但你要告诉我谁教的你!”

    悟空心想刷马力士在这里不太方便,不如让他先回去:“好的,天蓬,我留下。”挥了挥手,让刷马力士带马先回御马监。

    刷马力士想拉着悟空一起走,便道:“元帅,我一人管不住这些天马。请元帅开恩,让孙上仙同我一起把天马赶回马厩里。”

    天蓬还在犹豫,而悟空笑道:“要让这群马顺利归厩,太简单。”他口中念念有词,看准御马监的方向,用手一指,登时天空出现一处甬道。

    悟空道:“你带来天马走甬道,可以直达御马监,保证万无一失。”

    刷马力士见悟空并没有弄懂自己的真正意思,心里暗自长叹,说声告退,便引马纵云投甬道东去。

    “你们也退下。”天蓬元帅喝退了军士,走到悟空身旁:“好手段,说说吧,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走漏消息的。”

    悟空一本正经的回答:“自学成才,没有师承!”

    天蓬根本不信,他冷冷看看孙悟空:“雷法是我派独有的。师徒口传心授,不立文字。非我派门人,怎么会掌心雷。你赶紧说出师承,不然有你苦头。”

    悟空回答依旧。天蓬大喝一声,一道厉闪,击中悟空肩头。悟空没想到,天蓬的雷法如此厉害,施法之前毫无征兆,等到觉察已经晚了。饶是悟空法力高强,也被这厉闪震得退了两步。厉闪击中肩头时,火光四射,火光中一只彩凤飞起,张口就将厉闪吞入腹中,又敛翅伏在悟空肩头。

    “凤羽青云氅,你有凤羽青云氅!你和东王公黄侃是什么关系?”天蓬原本对孙悟空存了睥睨之心,只认为他是野路子出身,没有根基。此时见自己偷袭的雷法不仅没有打趴下对手,还被不知哪里来的彩凤吞了厉闪。大惊之后,睁眼细看,才发现这个弼马温穿着的居然是凤羽青云氅。

    “我与他兄弟相称。”悟空答得有些随意。

    天蓬元帅半信半疑:“你到底是谁,居然能和东王公称兄道弟?”

    悟空弹了弹左肩头,笑道:“说了半天,我们彼此还不知道名姓。我是孙悟空,祖居东胜神洲花果山。天蓬你呢?”

    “我姓卞,单字一个庄。玉帝封我为天蓬元帅,掌管三十六万天河水军。”不知怎的,悟空听天蓬自我介绍时,虽然说得响亮,但声音深处埋藏着一丝丝的忧伤。

    “悟空老弟,你刚才能接住我的雷法,本领的确高强。能在这荒僻河谷,遇见你这样的少年英雄,我非常开心。今天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后天午时,我在天河水府设宴,请老弟小饮几杯。不知道能不能赏光?”卞庄说得很诚恳。

    “承蒙卞兄看得起,我一定会去叨扰。”

    两人拱手作别,悟空向东,天蓬回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