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一听便来了兴致：“快说说，是怎么的故事？”

    “上仙，这御马监的天马，并不是真正的天马，他们是龙。”

    “龙？龙马？”

    “上仙说是龙马，也对。他们是龙，是触犯天条的龙。玉帝命人将它们锯去龙角，揭掉龙鳞，变成天马，养在这御马监中。在这里，它们如果表现的好，可以善终，来世继续为龙；如果稍有差错，就被杀掉做成菜品，他们就再也不得为龙了；如果表现的太差，不仅会被杀被吃掉，还会被打得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三界之中。”

    “这…这是真的？”悟空觉得难以置信。

    伯乐摇了摇头：“上仙，天宫美味龙肝就是用这里杀掉的天马做成的。上仙呆久了，就知道啦。这些天龙多数会被杀掉的。它们很可怜。”

    悟空非常震惊，脖子后面觉得冷飕飕的：“天哪，这是真的！？”

    悟空问道：“他们都是有罪遭贬的天龙？”

    伯乐苦笑道：“上仙，有罪没罪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吃到龙肝。”

    悟空惊道：“难道大天尊为了吃龙肝，而故意…”

    伯乐急忙拦住：“上仙慎言。”

    悟空心道：恐怕这里的天马十之八九是蒙冤受屈的天龙。就是因为龙肝是天下美味，他们就要横祸加身吗？这是什么世界，什么天廷！？

    悟空悲愤中烧，由不得仰天长叹。

    阿黄听到悟空的惊叹，纵声悲鸣，那些天马也是一片悲声。悟空眼尖，看到许多天马眼角迸出泪花，而阿黄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的直落在酒里，激起一朵朵的小浪花。

    未来天宫之前，悟空将天界想得十分美好。他曾经认为上界是一片祥和之气，如今听了伯乐一席话和天马同悲鸣，悟空开始怀疑这金碧辉煌的天界外表下，究竟还藏着多少颠覆认知的秘密。

    他想，老孙得道之后，只不过到东海龙宫内强要过如意金箍棒。这金箍棒也不是龙王的，它是大禹王文命的宝贝，而且是它选择我做主人的，说到底我没有夺人之物。天界之上这些天尊竟然如此欺心，贬龙为马，杀马取肝！非但夺龙之性命，还要夺龙之魂魄！

    一时间，两人无话，只是继续喝闷酒。悟空喝得酩酊大醉，伯乐将他扶到榻上躺好后，自己一个人，又喝了一碗酒后，便离开了御马监，回住处休息。

    悟空一觉睡到第二天午后，醒来后看到马厩里几个力士在搬水、运草料，刷马力士正在为一匹马儿刷毛。他走过去，拍了伯乐一下：“伯乐兄弟，昨晚，我喝醉了，没有陪你喝爽。”

    “上仙，您醒了？！您还是搬到正厅休息吧，这里毕竟不合适。你看，我们做工就把您吵醒了。”

    “哪里的话，本来也该做工了。来，我们一起刷。刷完了，再出去溜溜它们。”

    “上仙，今天还是不要出去了。一大早，武曲星君派人来传话，上仙那时还在休息，是监丞接待的他们。武曲星君过一会儿，要来亲自挑两匹天马，杀掉招待晚上的重要客人。如今武曲星君署理天宫，他要是真来的话，您要是不在，不大好吧。”

    这时监丞也跑了进来：“大人，大人，武曲星君马上就来了，咱们到门口迎接吧。”

    “需要迎接吗？”悟空对天宫礼制还是不太懂。

    “他暂时代玉帝署理天宫，他来等同于御驾亲临，哪有不迎接的道理？大人，赶紧换官服吧！”

    “是啊！？你说的有道理，更衣出迎。”

    监丞指着大家：“你们要好生表现，不要丢了御马监的脸面。”

    当御马监一众人等，在孙悟空的带领下，在大门两侧刚刚站好，那武曲星君就赶到了。他一身金甲，从青龙上跳下来，金锁叶子哗哗响动，很有气势。几个随从，接过了青龙的辔头和武曲星君手中的七星打龙鞭。

    悟空率领众人一同施礼，那武曲星君眼皮都没有抬，迈大步就进了御马监。监丞亲自搬过来一张椅子，武曲星君一屁股坐下：“弼马温何在？”

    “星君，我在。”孙悟空向前答道。

    “你本是下界妖仙，得到大天尊的垂怜，招你上天录入仙班。我大力举荐你主管御马监，这几日做得怎么样了？”

    “感谢星君的举荐，我在这里住得还好。”悟空想起来太白金星说过，是武曲星君举荐自己做了弼马温。虽然昨晚与伯乐的谈话，使他对天廷有了看法，但武曲星君毕竟对自己有举荐之恩，还是应该表示感谢。

    “只是还好吗？我听说你过得那是相当自在逍遥呐！”武曲星君一脸不屑。

    “星君！自在逍遥从何说起？”

    “昨天，你私放天马，马踏天街，横跨玉清宫，真威风，真自在，真逍遥嘛！”

    “星君，我是弼马温，出去牧放天马，也是职责之一。哪里是私放呢！”

    “不能在天街牧马，更不能马跨玉清宫。今天我还有事，这事先放一边。你赶紧去给我拉两匹马来，我要做一道千里马肝，招待客人用。”武曲星君手空抓了一下，让悟空去捉马。

    “星君，这些马并没有错呀，为何要杀它们？”悟空没挪窝。

    “到天街乱逛，到玉清宫上撒野，还没有错。你刚才没听清楚吗？这些马个个有罪，匹匹该杀。赶紧去。”

    “星君大人，我去我去。”御马监监丞，带了两个人，一路小跑着去了马厩。就听着马厩里鸡飞狗跳的乱作一团，很快，他们牵了两匹马，来到武曲星君面前。一匹是黄骠马，一匹是青骢马。

    悟空看到他们把阿黄牵了出来，实在舍不得：“星君，这黄骠马甚是通灵，不要杀它了。”

    武曲星君盯着两匹马看了一会，笑道：“不错不错，膘肥体壮，用来做菜，味道一定不得了。哈哈哈哈，监丞，你真会挑。”他站起身来，接过七星打龙鞭，迎风一甩，那两匹马浑身乱颤。

    “走，赶紧回宫，别耽误了招待贵宾。”

    武曲星君迈步要走，忽见孙悟空拦在眼前，他翻了翻眼皮：“弼马温，你想干什么？”

    “星君，这黄骠马是我的坐骑，求星君留下吧，你再挑一匹更肥壮的吧。”孙悟空作揖道。

    “你以为本星君不知道么，黄骠马是首恶，它领着马群私闯天街，横跨玉清宫，不吃它吃谁？”武曲星君说着举起了鞭子：“你赶紧让开，别耽误我的事。”

    悟空并没有让开，武曲星君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抡圆了胳膊，呼的一声，七星打龙鞭当头甩向悟空的头顶。悟空待鞭子快要落下来时，向后撤了小半步，伸出右手两根手指，只一夹就将鞭稍夹住，把武曲星君一甩之力全部泻去。

    武曲星君急忙抽鞭子，想要再打，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鞭稍夹在悟空两指间就像是焊在上面似的，纹丝不动。武曲星君的随从，各拉刀枪，就要动手拿孙悟空。

    悟空缩回两指，顺便就夺过了七星打龙鞭，亮个架势，也预备动手。御马监里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就听得黄骠马忽然讲话了：“孙上仙，让我去吧。昨夜能喝到您的酒，我也知足了。这样的归宿也是我们这些罪龙的造化，总比转生他类，魂飞魄散要好得多。谢谢你，孙上仙。”

    黄骠马对一旁的青骢马说：“兄弟，咱们上路吧。”

    孙悟空还在回味黄骠马的话，那黄骠马快如疾风，一头撞在御马监的院墙上，马头粉碎，倒地而亡。青骢马随即也一头撞断脖颈，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武曲星君大喊：“抬走抬走，趁热赶紧处理。这样的死法，精血凝聚肝脏，那龙肝更美味。哈哈哈哈，一会儿，做成龙肝刺身，有口福啦。”悟空一眼瞥过去，星君的嘴角似乎挂着浑浊的口水。

    那些随从们，七手八脚抬起两匹死马，飞奔出门。武曲星君从呆在当地的悟空身边经过，夹手就夺去了七星打龙鞭，喝道：“好你个弼马温，咱们走着瞧！”他纵身跳上青龙脊背，一阵风过，踪影全无。

    孙悟空没有说话，拿起一把扫帚，提了一桶水，将黄骠马洒在地上的血迹冲扫干净。一桶水倒下去，地上的血浆和脑花，漂在水面上，用扫帚一扫，血水向大门流去。悟空又倒了两桶水，水面上的血浆和脑花缠绕在一起，开始旋转，跳离水面，翻转着飞向空中，在半空中化作一条小小的金龙。金龙两寸多大，半透明状，向悟空点了点头，便消失了。

    悟空回到正厅，守门力士进来禀报：“天蓬元帅差人来送请柬。”

    悟空接过请柬，里面写着：“恭请孙上仙悟空过府饮宴，卞庄敬上。”悟空亲自从屋里出来，看到送请柬的军士，便问：“你家元帅，请我何时去？”

    “明日午时，天河水府中军大帐，我家元帅专候。”

    “好的，我这里没有拜柬，就有劳你带个口信，明日午时，我准时叨扰。”悟空本想回一份拜柬，可惜御马监并没有这些东西，只得作罢。

    晚上，悟空命人将秀榻搬出了马厩，他住进了弼马温的卧房。伯乐的话、黄骠马的死和武曲星君的贪婪，令他再也没有兴趣待在马厩里。

    他看到这些天马，脑中就想起了阿黄一头撞向院墙，马头粉碎的情形。悟空心想：这哪里是御马监，这就是牢狱，这些马儿永远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第二天，孙悟空全副披挂，头顶凤翅紫金冠，脚踏藕丝步云履，身披锁子黄金甲。他点手叫过监丞：“你等好生看护天马，我去天河水府赴约。”

    监丞一脸谄笑：“大人，那天蓬元帅是一品金仙、极为孤傲。空手登门不太好，您是不是带些礼物过去，咱御马监还有一些特产酱龙肝，您要不要带两坛？”

    “酱龙肝？哪里来的？”

    “大人，酱龙肝是咱们御马监的特产，别处没有，是珍贵贡品。除非是玉帝大开盛宴，上流金仙才有可能吃到龙肝。咱们是近水楼台嘛，大人您带上，天蓬元帅必定喜欢。”监丞见悟空还在犹豫，就命人取过两坛来。

    他亲自打开一坛，双手捧到悟空面前：“大人，您尝尝，天下美味莫过于此呀。”边说边吸了吸口水。那一坛酱龙肝的封皮刚刚打开，悟空就闻到了一股异香。

    这种异香让人浑身轻松舒畅。当酱龙肝端到自己面前时，那种甜甜的异香，真是勾动人的馋虫。那悟空本就是个贪嘴的，有如此美味，怎么还能忍得住？

    鼻子闻香而轻轻抽动，食指也不自主的颤动，他刚想尝一口，脑海中忽的蹦出阿黄惨死的场景，一阵恶心。

    监丞是八面玲珑的老胥吏，善于察言观色，眼见悟空变貌变色，知道不好，如果这次弼马温不吃，自己这马屁就拍马蹄子上了。

    他将坛子晃了晃，让香气出得更快，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玉帝召开盛宴时，有海外成名的大仙，见了龙肝凤髓，居然不敢吃，不仅白白错过了美味，还让玉清宫里那帮差役们笑话了好久。唉，可惜呀可笑。”

    悟空果然中了监丞的激将之法，心想决不能让你们取笑了去：“好，来一块尝尝。”监丞取过竹漏，只一捞，就从坛子里捞出一大块酱龙肝，用小玉盘托了，递给悟空。

    悟空没有接盘子，伸手抓过龙肝，咬了小小的一口。只是这小小的一口龙肝下肚，就刷新了悟空对美味的认知。悟空张大嘴巴，将整块龙肝，一股脑丢进口中，大口的咀嚼着。真是鲜爽无比，一身筋骨处处通泰呀。

    悟空笑道：“真是好东西呀，咱们御马监有如此美味，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大人，卑职也是看到武曲星君来要天马，才想起来的。本想昨晚就告诉您，可是看您昨天...大人，再来几块吧？”

    “不了，你和兄弟们分吃了吧。”

    悟空又想起惨死的阿黄，问道：“是你们偷杀天龙，取得的龙肝？”

    监丞摇头道：“大人，不用杀。遭贬斥为马的天龙那么多，总有想不开的、抑郁而亡的。这些龙肝都是那样取来的。就是不如武曲星君现杀现吃的新鲜，所以我们就做成了酱香味的。”

    悟空长叹一声，说道：“既如此，你准备两坛，我带走。”

    “遵命，大人，卑职都备好啦！”监丞的心愿达成，眉开眼笑起来。悟空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话，带上两坛酱龙肝，纵身跳上筋斗云，刹那间消失在云天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