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法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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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奇葩死因

    一根。

    两根。

    三根。

    陈逸一根接着一根地往外扯,尸体的枕头旁堆了起码十几根蛔虫。一团粉色的肉线缠绕在一起不断翻滚,甚至有两根还掉到了地上。

    不仅如此,有些蛔虫身上还附着了一些寸许长的白色细线,一般情况下,这应该是饶虫。

    养尊处优的知州大人哪见过这种东西?而且还是从死者的鼻腔中扯出来的。

    他只觉得胃中阵阵酸水上涌,好不容易才咽了回去。刚刚缓解一点,抬眼一看,陈逸又扯了三五根出来,有一根甚至还被他扯断了,黏糊糊的浆液四溅,顿时又是一阵发哕。

    终究还是读书人的体面占了上风,郑梦祯最后还是保住了父母官的威严,见陈逸停下手里的动作,便开口问道:“这是……已经取完了?”

    “没有”,陈逸将木镊子随手往屋里的圆桌上一放:“里面恐怕还多得很。但是位置太深了,又没有内窥镜……没有火折子和镜子聚光照明,看不清楚,而且继续往里伸,怕伤了死者的遗容。”

    人死了肌肉会渐渐失去弹性和韧性,而且死者为大,要是不小心弄裂了莹儿姑娘尸身的鼻孔,在如今这个世道,弄不好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马彬已然按捺不住,这个问题已经憋了老久了。

    陈逸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拱了拱手,然后朝着门外说道:“大人稍待,还请此馆老鸨一问。”

    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被推了进来。

    陈逸看了对方一眼:“昨日莹儿姑娘可有饮酒?”

    “有”,老鸨在百户和知州面前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地答道。

    “是否饮了许多?”

    “晚宴之时,便饮了两壶,莹儿不胜酒力,便暂歇了一会儿。后来邱大人点了莹儿,房中又送去了三壶。”

    “饭菜之中,可有辛辣饮食?”

    “有,辣与不辣,各占其半吧。”

    “死者生前是否偏爱生冷之物?”

    老鸨顿时有些惊讶:“公子今日才第一次来,这是如何知晓的?莹儿尤喜鱼脍,时常还把一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挂在嘴边,故做附庸风雅之态。”

    人家命都没了,你嘴里还没句好话,陈逸顿时对这个老鸨的恶感增加了三分。他定定神,接着问道:“除了鱼脍呢?肉类有无生食?”

    “也是不少”,老鸨答道:“偶有新鲜牛羊肉,甚至马肉,她都要生着尝一尝。我见她是楼里的红人,平日里没有管那许多,也就由得她去了。”

    “还有一个问题”,陈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这位莹儿姑娘……是否平日里说过谷道发痒?”

    此话一出,周遭众人神色就怪异了起来。

    这也太直白了!

    尤其是知州老爷,虽然他老人家玩没玩过这种花活也说不一定,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直言什么谷道搔痒……实在是太难看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这时的老鸨已经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面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是如何知道女儿家最隐秘之事的?

    “你只说是,亦或不是。”

    老鸨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问完了”,陈逸说道:“你先下去吧。”

    随即他便朝着马彬、郑梦祯一拱手:“二位大人,此番命案,已然水落石出。”

    一言既出,众人不解:这怎么就水落石出了?

    见大家表情,陈逸便解释道:“此物乃寄生虫,平日里寄生在人体之中。大的称作蛔虫,小的称作饶虫。虫卵一般附着在生肉之上,若是平时烹调不透,未完全煮熟,进食之时便会将虫卵吞入腹中。”

    “那这东西可会致死?”邱田似乎发现了脱罪的良机,忙不迭地问道。

    “会”,陈逸点点头:“虫卵在体内孵化长大之后,便会四处乱窜。若遇宿主进食酒类、辛辣之物,或是宿主着凉发烧、体温升高,成虫受到刺激,情况则更为严重。莹儿姑娘昨日大量饮酒,菜肴之中口味也颇重,正是应了这番前提。”

    “那你问她谷……谷道之事,又是何意?”马彬也忍不住开口道。

    “蛔虫受激,多往上爬,尤喜钻进七窍之中;饶虫受激,喜往下行,行至谷道,翻卷腾挪,自然引起搔痒。我问这一句,无非是想要确认,死者喜食生冷,以至感染寄生虫一事而已。”

    “那你的意思……”马彬再问:“此番横死,乃是此虫所至?”

    “正是”,陈逸示意众人走到床边,指着死者喉头和下巴之间的位置说道:“蛔虫钻破眼球,则致目盲;钻入耳道,则致耳聋;钻入人脑,则致疯癫。而这一次……是钻到了会厌部的上方,后又涌入鼻腔。虫体蠕动,才使得死者鼻缘搏动,宛如呼吸模样。”

    “会厌部?”仵作这时终于听懂了:“是虫体缠乱,堵成一团,所以才导致口鼻呼吸不畅、窒息而死?”

    “是,但不仅仅如此”,陈逸继续解释:“若是清醒之人,遇咽喉、鼻腔有异物出现,便会咳嗽喷嚏,将异物吐出。但死者生前大量饮酒,就寝之时已然不省人事,只能坐等蛔虫聚集成堆,憋闷而亡。”

    “那便是与我无关了!”邱田见自己总算摘脱了嫌疑,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脱口嚷道。

    陈逸看了这大汉一眼,接下来一句忍住没有出口:不是你丫的灌人家这么多酒,她能死吗?

    “好,好,好啊!”郑梦祯这时候站了出来,连声称赞,脸上已经换了一副轻松的模样:“既然是寄虫……寄生虫导致,便当参暴病横死旧例,乃是死者自身缘故所成。邱试百户并无过错,但你与此女终究一夜夫妻之恩,当略施抚恤,以使亡者登仙途极乐。”

    说完又看向马彬:“马大人,你觉得如何啊?”

    马彬正好顺杆而下:“牧令大人公允断案,想必无人不服。”

    这时总算轮到陈逸震惊了:这才是干政治的料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过失之责变成经济补偿,还面面俱到,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正在皆大欢喜之时,邱田却脸色乍变,“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流汤滴水地喷了一地。

    后面的锦衣卫小校立马上前,两人扶住这个试百户,马彬见状有些恶心,不悦地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我……”邱田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我昨日还与她碰了皮杯儿……”

    他一想到自己当时离那一堆怪虫如此之近,还跟对方做了口舌之缠、体液交换,恶心的感觉便再也忍耐不住,连昨夜的饭菜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小小的插曲过后,事情完满解决,锦衣卫百户自然要与知州大人继续商谈剿匪事宜,便准备先行离去。

    然而众人出门,却未见到今日最大的功臣身影。马彬回头一看,只见那少年郎伫立床前,不言不语,朝着尸体鞠了个躬,才转身而出。

    “此子……倒是有些与众不同”,心思转瞬即逝,随后便跨门离去。

    一会儿人便散得一干二净,青楼今日也开不了张,只得落下门帘。邱田倒是没急着走,而是跑去老鸨讨价还价,看抚恤金能不能少一点。其他人除了收敛尸体的,便都各司其职,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陈逸再次走回自己一开始坐的位置,端起已经凉透了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凉是凉了,夏天喝正合适,绝对不是因为舍不得茶钱”,刚才一堆话说得口干舌燥,他将茶水一饮而尽,清凉的感觉一线而下,顿觉十分舒爽。

    这时一个身影走到他的对面,先是躬身一礼,然后就听对方说道:“今日公子巧解虫积之秘,令在下大开眼界。不知公子在何处就学,医道又是师承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