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拿起一册黄纸从案桌边站起来：“今夜召集大家在此，是为了一件事。今天下午，县里有民告状说庸医治病误人恐危及生命。但，庸医逃窜未留下姓名。所以各位分组出发，今夜按初筛名录将平京城内城外五十二个村社的医师全部请到衙门里来，不能漏掉一个。本官要一一审问。”

    张师爷刚出大牢就被裴越喊到衙门去抄名册，现在才勉强赶抄了六七十份，手都写麻了。

    他哀怨地放下笔，看了一眼堂下，一眼就扫到了缩在一角不太情愿的李班头。

    “李硕，你的人到齐了吗？”裴越问。

    李班头支支吾吾：“到齐了……”

    此时他真是有苦难言，这刚才派出去一个去杏花村找徐郎中，裴越就也要找郎中。真是前脚走后脚追，这裴越真他妈神了！

    裴越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的队伍，看得李班头心虚不已：“那个堂尊，我想起来了，还有个晚上办差去了，没回来。您放心我一定转达他。”

    裴越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不用，守城士兵看他回城，直接叫到县衙里来。”

    毕竟是堂官，李班头知得点头：“得令。”

    裴越又吩咐：“张师爷留下准备审案文书。李班头留下坐镇指挥，其余两人一组，出发！”

    有人不满，埋怨：“大人，不就是抓个庸医吗？至于大半夜兴师动众？明日不行吗？”

    “本官是平城堂官，尔等只管执行，若是有不满，可以向上峰弹劾我。寅时一刻，见不到人，县吏扣三月俸银，东大营的自行处置。”

    见此，东大营的副指挥使赵正站出来：“我营将士听令，今日支援平城县乃奉上命，如有违抗，依军法处置！”

    别的不说，小裴大人的面子还是要卖的。

    鸡刚叫，县衙里已经又一次站满了人。

    几乎是来一个问一个，张师爷写了整整一晚上，裴越也问了一晚上。

    “最近都看了些什么病人？有无特殊？”

    “回大老爷，看了被狗咬的，摔断腿的，还有一个疯病，其他就风寒腹泻这些了。”

    裴越听到这，停止询问，叫小乙将被问话的人带到后院去。

    张师爷手里的笔又停下：“堂尊，这个也不记？”

    “嗯。”裴越拍了拍惊堂木，“下一个。”

    一上午问完，后院里站了六名医师，裴越吩咐将县衙大门关上，所有人原地待命，然后自己一个人走向后院。

    李班头悄悄问张师爷：“堂尊这是干什么呢？我看着不像找庸医啊。”

    张师爷被折磨了一晚上，早已精疲力尽，没空搭理，只揉着手腕哭诉道：“哎呦，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下辈子就是死也要投个好胎，谋个好缺，在县里吃这碗饭可太难了。”

    林司禾听着院子里动静，悄悄开了窗户缝看了一眼，只见阳光和煦照着青瓦明媚，裴越站在院中问六个郎中：“你们所言疯病，是什么疯病？具体说说。”

    那六个郎中里有一个就是给林司禾看病的徐郎中。

    其中一个人的回话引起了裴越注意：“大老爷，我那个也不是什么疯病，就是县衙外面隔条街的蜀香记卖干货的林三儿，他家小公子前一阵子突然就白日里做起梦来，说自己是孙大圣，看到满大街都是妖怪，打得街坊邻里忍不了了捆来我这扎针。”

    徐郎中一听，道：“你这个同我的病人很像，我那个杏花村的姑娘，也是闹疯病，也是不管白天夜里老觉着自己是只狐妖。”说的就是林司禾。

    其余几个郎中像听稀奇一样：“这是什么病？难道孙猴子和狐妖附体？”

    裴越看了一眼徐郎中，又问先前那个：“最后治好了吗？”

    “大人，我还没治。”那郎中仔细回忆，“说来也怪，我刚诊完脉，药还没开，他爹就带人把他接走啦。我后来听说，他又自己好了。不知是不是在座其他同仁治好的？”

    其余纷纷摇头：“不是我们治的，谁敢治孙大圣？”

    “那林三公子脉象可有异？”裴越问。

    郎中答：“似是脾胃有些虚寒，行滞不畅。”

    徐郎中也连忙附和：“我那个也是这样。”

    裴越听罢，立即吩咐：“今日问话就到这，出去后，谁都不可以提及，如有人问……便说为后堂一人治头伤和风寒。”

    林司禾靠在门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裴越在前堂一夜没睡，她也听出裴越这样大费周章其实是在查那件案子。

    他真厉害，竟能想到排查医士来寻求线索，而且还真的查到了蜀香记的线索。

    尽管作为知县，查案子是裴越该做的，但能在现场被清理，尸体被动，第一现场被完全破坏，一切目击者都满口妖怪的供词时，将这件无头案查到这种地步真的很可贵。

    若是换做旁人哪会为了一个平头老百姓如此大费周章，林司禾早就在秋后问斩的名单里了。

    裴大人为了自己的清白，尚且在陌生的地方孤军奋战，自己也该做些什么。她想了许久，低头看了看手里捏的襟坠儿，似乎是下定决心般，她挽好发髻，走出门去。

    蜀香记。

    裴越正站在对面的巷子口悄悄观察着里面一举一动。但观察了很久都似乎只有伙计在里面活动，未见掌柜林三和其儿子的身影。

    正当他想回去细查林三住处时，突然听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他立刻戒备地回过头，差点掐住林司禾的脖子。

    “大人！是我是我！”林司禾连忙护住头。

    裴越收回手：“你怎么在这？”

    却见林司禾认真地回答：“大人，我来帮你。”

    裴越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在办公，回去！”说罢回过头去，却见铺子里连伙计也不见了。

    林司禾凑到他身边说：“大人，您别看林三名字不咋的，但他可是一个五六个店铺的东家，会每天守在这家店吗？我知道他平日里住哪。”

    裴越又回过头。

    林司禾胸有成竹道：“大人，我觉得李班头可能比你熟悉这里多了，你就真不考虑我这个本地人做帮手？”

    裴越看着她没作声。

    林司禾见他怀疑，又道：“大人，你若信我，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可以帮忙，总不至于你一个人抓瞎。”

    林司禾还想说什么，裴越却突然伸手按住林司禾的肩膀，带着她背过身去。

    他们背过身的同时，原本应该在县衙的李班头带着几个人走进了蜀香记。

    林司禾窝在他手臂下，想悄悄回头，却听裴越道：“快带我去。”

    “哪？”

    “林三家，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