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的离谱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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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平凡的普通人(4)

    夏天傍晚的白日依依不舍的退了场,把舞台留给不明朗的月和星星。

    法夫纳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战马,即使看到了发生在村中的血案,也能泰然处之——毕竟那个恶徒还没有举着刀杀到自己眼前。而索尔维娅那匹养尊处优的坐骑却依然焦躁不安,鼻子里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猎魔人一连放了十几个亚克席法印都没能让它消停,最后索性不放下手了,就举着淡绿色的倒三角形光圈照着这匹小母马的脸。

    “虎甲虫!安静一点,听话。……这回好了。”

    一道薄纱般的魔法轻轻柔柔的包住“虎甲虫”的头,眼看就又要嘶鸣起来的马儿立刻平静了,即使猎魔人放下手,它也没再躁动。“谢谢你。”猎魔人抬头看着马背上的索尔维娅,感谢道。

    “我该谢谢你才是。虎甲虫胆子太小了,麻烦你了。”马背上的索尔维娅说道,她怀里的婴孩正甜甜的睡着,一点也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多么巨大的灾难。

    “……你对这里比较熟悉吧?看看附近有没有其他的村落,或许能搞到一些母乳,能支撑这孩子到市区……”

    “差不多吧。马里波我常来。那个……牛奶不行吗?”

    “不行。孩子太小,喂牛奶对他不好。”

    “好的,那什么……”基根谨慎的举起一只手,“我来抱孩子吧。”

    “不用。你干不了。”索尔维娅摇了摇头,“抱孩子是门技术活……起码不能让宝宝感觉到不适。不然又得闹。”

    行了约远几里远的路程,有一座仍亮着灯火的小村子出现在眼前。远处夜色下马里波城的高墙黑洞洞的,仿佛一口厚重而陈旧的棺椁。正好这时候,孩子醒了,开始嚎啕大哭。索尔维娅下不了马,把小朋友交到他手上,就这一小会儿的工夫,孩子哭得更凶了。

    “你说得对,我不该抱,孩子都怕我,不记事的孩子也怕我。”猎魔人学着他见过的无数母亲那样一颠一颠的摇晃着,“哦……不哭不哭……吱儿来家~吱儿来家……”

    “别捏孩子耳朵啊!”索尔维娅急了。忽然,她看见一团青绿色的鬼火飘在一所民宅前,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二级台阶下。“什么东西?……”

    “家事妖精,尸婴变的。……这儿我来过。”猎魔人也看到了,他目光一扫这存庄的布局,便舒了口气,把孩子放进索尔维娅怀里,走向那座房屋,却又折了回来。“我忘了,这家不可能有奶了。我十五年前来这儿的,他家孩子早长大了个屁……唔。”

    “我怎么没明白……”

    这时,一个满脸褶子的男子从屋里出来,刚要去茅房,就看见猎魔人和女术士。“哎?你是……猎魔人大师!”

    “你好,路克。”猎魔人也认出了曾经的客户,一下子手就被握住了。“您怎么来了?!哎呀您好您好……”

    “家里挺好的?”

    “没说的!我媳妇身体也好了,孩子也能干农活了!他俩在屋里搓麻线呢,您进来坐会儿……”

    “不不不,不麻烦,不麻烦了。”猎魔人急忙拦住农民,好歹才给他摁下。“我问一下,你知不知道你这些邻居谁家有刚生小孩的?”

    “有啊,咋了?”

    “讨点奶。”

    “哎呦,这……”路克才注意到猎魔人身边的女人和孩子,“这是夫人吧?哎呦小少爷真爱人嘿……哞儿~嘿嘿……”

    “不是,我俩没关系。这孩子也不是我的,是我捡来的,他的亲生父母被强盗害死了。”猎魔人没有如实相告,他不想被人猜疑,也不想让人恐慌。“你看,还得劳烦你指条明路,谁家能挤出些奶来喂饱这小东西,顺带够支撑他到城区。或者,你能收养这孩子?”

    “大师啊,您可别开玩笑,奶水倒无所吊谓,可要我养着他?这个真不行。……”路克面露难色,“您也别说我没人味,现在不像以前那么难,但也不好过,我们一家三口一块使劲才能顾住生活,再添不起一张吃饭的口了。”

    “没事,我理解你。我就是问问。”

    “这样,大师,养羊的老托普斯抱孙子了,他儿媳应该有奶。也别整太多,不够那小子吃了。”

    “我有数。谢谢你。”

    “还是我去帮您要吧!俺爷俩给他家修的屋顶,要壶奶水应该不成问题。”路克一溜烟跑进了村里最大的一座房子。

    “他是什么情况?”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索尔维娅问道。“热情得有些过头了。”

    “我就是帮过他而已……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

    [详情请见前文《我的兄弟是猎魔人(1)》]

    又过了一会儿工夫,路克出来了。“他家里都点头了,索菲说现在就能喂孩子,只是她不方便出来……”

    “我懂,那么我进去。”索尔维娅略一点头,在路克的指引下低头进了低矮的门洞。

    “有空房吗?两张床的房间?”

    “有。”

    猎魔人算是知道什么叫囊中羞涩了,羞的不只是囊,还有自己。他讪讪地从钱包里拣出十个奥伦——这是好几天没开张的他仅存的应急钱。“多少钱?”

    “十奥伦。”

    猎魔人急迫的把所有的子儿都拍在柜台里,好不让索尔维娅掏钱。忽然,他想到一件事,离开辘轳村的“遗址”直到现在,他和女术士只喝了几口水。“带不带晚饭?”他小心的问道。

    “饭钱另算,现在就有肉糜蒸蛋和小米粥了。也是十奥伦。”

    “那就来两份。”在猎魔人为难时,索尔维娅捏着一小把钱币往老板面前一抹。看着满桌塞德里克王威严的侧面像,无精打采的店家马上像是脖子里塞了冰块一样的激动起来。“马上安排!您先上楼,上楼走到头左边那间就是!一会儿我给您端上去!”

    “一等!”

    “您还有啥吩咐?”

    “找钱。”

    “哎哎。”

    “……谢谢女士。”步上楼梯的时候,猎魔人再一次向索尔维娅表示感谢。“谢什么,你掏房钱,我掏饭钱,不是很正常么。”

    “咿呀呀呀呀……”

    “又在哭了……不是刚喂的奶吗……”听见婴儿的啼哭,猎魔人慌忙从腰带下摘下奶壶,忽然闻见一股臊臭,是从索尔维娅身上散发出来的。“我觉得……不该那个事……快快快!进屋!”

    两个人火急火燎的跑到房间门口,用钥匙捅开锁推门而入,把孩子往桌上一放,解开襁褓,把沾满屎尿的尿布换下来。

    “我下去叫他烧壶水。”

    “那得等多久?打盆凉水行了,我有办法。”

    猎魔人提起一只木盆走了出去,身上的斗篷因为他的快步行走飘了起来。不多时便端着一盆水回来了。索尔维娅念了声“lyat”,盆里的凉水便冒出些微弱的热气。她便浸湿自己的手帕,轻轻提起婴儿的腿,仔仔细细的擦干上面的秽物,再放进水里投干净。等到擦出来之后,手帕也报废了,索性让它沉进盆底,等着一块倒掉。

    “基根,你去找块新布来给孩子包上,然后把旧的淘洗干净。”

    “是……”基根也犯了难——他身上也没有多余的布头。在抓起脏尿布研究形状时,他忽然想到身上的斗篷,便解了扣拿到手里,“女士,你帮我抻一抻这个,我割一块下来。”

    “能行吗?”索尔维娅捻了捻深蓝色的条纹布,不放心的说道。

    “没有问题,割行了。”

    索尔维娅扽起猎魔人的斗篷下摆,猎魔人则手起刀落,稳稳地裁下一块布来,然后给孩子包好,不紧也不松。一切安排妥当,小宝宝也终于不再哭闹,摊着小胳膊小腿,大张着小嘴,发出一声娇嫩的笑声。

    “他在笑啊。”严肃的猎魔人并没意识到自己也笑了出来,他伸出手要捏宝宝的脸蛋,却被索尔维娅用力拍了一下,“别乱摸!”

    “我有数,不会捏疼他的。”

    “不是有没有数的问题,你动婴儿的脸,他会淌口水的。哎呀,这就流了。”索尔维娅直接用被裁出个大窟窿的斗篷给宝宝擦嘴。

    “我还没摸呢……”

    “不关你的事,婴儿就是总流口水。你要一摸啊,流得更多。”

    “对不起。我去洗尿布了。”猎魔人把脏尿布扔进盆里,端着下了楼。

    深夜,猎魔人坐在上铺上,盯着墙上的裂隙,思索着这一天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忽然,下头又传来哭声。他轻巧的跳将下来,看着坐在床上的已经疲态尽显的索尔维娅点起油灯,抱着孩子吃力地起来,“这次是怎么了?”

    “应该是饿了吧……”

    “奶在这儿。”猎魔人急忙把腰带上挂着的小陶壶取下来。女术士说:“你准备生往孩子嘴里灌么?”

    “哎哟……这……有了。”基根拿起一只木头碗往里倒了一半乳汁,站在索尔维娅身侧,用小勺一点一点的喂给宝宝。索尔维娅的视线微微往上,注视着猎魔人不再恐怖的面容,那是一张被艰苦的岁月所造就的沧桑、硬朗的面庞,神情专注而坚定。

    “我看着这个孩子……就想到了我自己。”回过神来的索尔维娅轻声说道。“我母亲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老说,你越大越熊人,就是睡觉时的模样可爱,跟一点点大时一样。”

    “叔叔阿姨……都挺好的?”猎魔人不再觉得术士和亲人一起生活是什么怪事了。人各有志。

    “我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索尔维娅的声音变得很凄楚,基根不觉一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母亲是在我……在艾瑞图萨念三年级时走的,心脏病发。父亲是前两年去世的,那天中午他睡了一觉,再也没有醒过来……”

    “太不幸了。……”

    “我的父母……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索尔维娅喃喃道,“他们十分恩爱,唯一的苦恼是怎么也要不上孩子。就在他们几乎放弃了生孩子的时候,我出现了……被人捧着扔到了他们的生活里。”

    猎魔人不说话,可他硕大的眼睛分明流露出惊讶。

    “所有为他们的孩子准备的东西都用在了我身上,婴儿床,木马,沙锤,铃铛……还有父母的爱。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十三岁以前,我一直沉浸在这种切实的幸福之中,并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对于我的身份,爸爸妈妈准备一直瞒下去,可到后来他们也几乎忘了,我是捡来的。

    “十三岁那年,我和几个男生在学校犯了错被留堂。我出来得最早,就想去自己没去过的地方玩。以前出校门都是右拐往家走,那天我往左拐了。走到一条小巷的时候,有一只怪物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是个苍白的怪物,长得人五人六的,披着一件大衣,里面什么都没穿。他淫笑着扑了过来,我害怕极了,就往回跑,可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

    “人渣!”

    “之后发什么什么我不知道了,我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就看到我父母满是泪痕的脸,还有一个冷淡的陌生女人……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及发生在我身上的我一无所知的灾难——我体内的魔力爆发了,不仅撕碎了那个畜生,还摧毁了……十二栋房屋。

    “之后,我就被那个女术士带去了泰莫利亚,艾瑞图萨学院。在学院的那段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们……我想过逃跑,可还是没有。连计划都没有。因为我意识到,半途而废是可耻的,我不想陷入疯癫,也不想被体内肆虐的魔力毁灭,我应该完全掌控它,我要以一个体面的人的身份回到父母身边!对于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他们都能视如己出的照顾十三年,以后的日子,我要报答他们,我要成为真正的法师,在他们衰老的时候能够照顾他们!靠着这样的念想,我挺过来了,安全的毕了业,取得了术士的资格。

    “我毕业以后,在里斯伯格找了一份工作,就立刻回到庞德·维尼斯,却是在庞德维尼斯的公墓找到了父亲。从我走后,无数打击降临在他和妈妈头上——爸爸被单位裁掉,妈妈也得了重病……在我相当于消失不见的岁月里,他们艰难的相互扶持着过日子,可到后来,妈妈的病情越来越重,直到最后,她换了种方式陪着我爸爸……”

    女术士的喉咙哽住了,再说不下去。猎魔人没有办法表示任何惋惜、遗憾之意,只是小勺轻轻刮着婴儿的小嘴周围的奶渍。“谢谢你,猎魔人。谢谢你愿意听我胡言乱语。”女术士深吸一口气,说道。

    “……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