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尸？我可没工夫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臭得要死。反正上头又不看，糊弄糊弄报告，烧了得了。”

    验尸官全身都包裹在宽大厚重的皮衣里，脸上扣着防毒面具，像个底下画了张脸的木船竖在地上。“新送来的受害者遗体还在吗？”

    “在，你们晚来一会儿我就准备推进焚化炉了。”

    “那么，还请您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替您做验尸的工作吧。”雷斯克彬彬有礼的说道。

    “唉……老实说我不愿意让外人随便进到停尸房里去。”

    “那我们去找你领导来跟你聊？”基根对这个身上腥歪歪，说话像羊叫的人感到不耐烦，张口就呛。雷斯克责备地揪了他斗篷一把让他闭嘴，又说道：“烦请兄弟通融通融，人命关天的事情。”

    “行行行！进去看吧，别乱动东西。”

    “我们还能辱尸是怎么的……嗯。”

    雷斯克不满的蹬了基根一眼，基根便乖乖的低下头，不再多嘴。他两个先后进到了又潮又臭的小木屋里，中间三个台子有两个各停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才刚刚开始腐败。基根和雷斯克便分别挨着一具尸体开始调查。

    雷斯克看的是一位良家妇女的尸体——这位悲惨的女子的裙子被撕碎，下颚不知道去哪儿了，只剩下血淋淋的上颚。凶手还用并不锋利的爪子给她开了膛，内脏被搅得一塌糊涂，像是被一张巨口反复咀嚼再吐出来似的；基根研究的则是个四分五裂的男性——简直就是一张人肉拼图。颅骨粉碎性骨折，脑子、眼睛、舌头全部消失。肩膀和大胯撕裂严重，在造成足以让人休克致死的撕裂伤上，密集的牙印依稀可辨，这东西的牙还有两三排，而且每一排都参差不齐。调查完毕后，两个猎魔人同时抬头，异口同声的说出三个字：“蝠翼魔……！”

    “达成一致了，哈哈。”雷斯克左手握拳，弯着胳膊伸到基根面前。基根诧异少顷，便以右手做相同的动作，与狮鹫人的胳膊相碰。

    “……谢谢你，雷斯克。谢谢你愿意跟我分享这个委托。”

    “没有关系，基根，猎魔人之间相互帮衬、合作，都是应该的。”雷斯克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咱们去准备一下猎杀吸血鬼的物什吧。还有……”

    “什么？”

    “我提个意见——跟委托人沟通时，可别再这么冲了。”

    “……知道了。”

    诺维格瑞郊外的荒野。

    “雷斯克，你的药好了，过来喝。还有半管吸血鬼油。”

    “好！谢谢！”

    雷斯克三下五除二绑好活捉来的诱饵狍子，就赶紧来到基根身边，接过刚装好的还有余温的玻璃瓶，一仰脖将里面乌黑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瞬间，他的上身不受控制地向前用力俯去，鼻子里发出痛苦的闷哼，脸上青筋条条暴起。漆黑滚烫的鼻血淌了下来，雷斯克下意识的抬头，脑袋里顿时一阵酸麻等到他恢复正常时，原本英俊的面庞也变得令人毛骨悚然。“真是太狼狈了。”他自嘲道。“你的那份呢？”

    “我有存货。”基根径自从法夫纳身上的药箱里取了瓶黑血喝下。他的反应不像雷斯克那样激烈，脸色在挤眉弄眼中完成凶神般的转变。

    “就这么喝了？！”雷斯克难掩他的惊讶——药性如此强烈的猛毒，在基根喝来就像是喝一种不怎么好喝的菜汤。

    “青草试炼带给我们的耐药性。”

    “佩服佩服。基根，我还有个疑问——你到区长的门前想必也是为委托而来，可你为什么又不进去，在外面坐着呢？”雷斯克一边眺望着黄昏的天际那海浪般的云彩，问道。

    “因为你进去了。”

    “你是说看见我抢先一步进去，所以打算放弃这个委托吗？你完全可以进来了解情况，然后跟区长和我协商啊。”

    “我师父告诉我，不能与其他学派的人抢活，特别是蛇、猫和熊，免得惹祸上身。猫学派的人疯，熊学派人没人味，蝮蛇学派就太歹毒。你看这儿，这就是猫学派的人砍的。”基根指了指脸颊上的一道长疤，从太阳穴一直划到嘴角。“我跟他说这钱你挣就得了……那疯狗倒好，拔剑就砍。给我留了个纪念……我嫌这礼物没诚意，就自己从他脖子上取了他的徽章。不好意思直接扽，就把他头挑飞了。”

    “真是让人发毛的幽默感啊！……那狼学派和我们学派呢？老先生怎么说的？”

    “那还可以勾兑勾兑。我们素来与狼学派交好。狮鹫学派……我也知道你们声名远扬，可在你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你们的人。说句得罪人的话，我以为你们……早就绝迹了。我第一眼看到你时，还以为你是熊学派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看我们的甲胄太过厚重就以为是熊学派。看来你也是没见过熊学派的人。”雷斯克拍了拍稍显臃肿的、带有明显的骑士色彩的胸甲，拔出狮鹫学派的银剑，将剑油淋在刃上。“不得不说，老先生的考量有一定道理。”

    “是很有道理！对我们来说一单两单接不到无所吊谓，活着最重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就有钱入账。雷斯克，如果你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会怎么办？”

    “不论哪个学派的人和我看上同一门生意，我首要肯定是与他们寻求合作。猎魔人不是怪物，再怎么变异我们也是人，大家都能够沟通。总有能聊通的吧？我相信，在这大陆上的各个种族，绝不是几个意义单一的形容词就能完美概括的，咱们猎魔人也一样，猫学派肯定有些正常正直之辈，熊学派也会出现感情充沛的好人，蝮蛇学派也会有胸怀热忱的忠义之人。可能这样人出现的几率不大……但我总要去尝试，说不定还能结成一段革命友谊呢。就算不成的话也就是好聚好散，可如果矛盾真的无法调和，到了非战斗不可的时候……我有这个自信，我能摆平对方的。”

    基根也不打断也不反驳，就这么专心致志的聆听着新朋友的话。等他停顿时，他才发问：“你这么试过吗？还是这只是你一厢情愿？”

    “请放心，我一直是这么做的……我在蝮蛇学派和猫学派都有朋友，都是合作委托时结下的，蝮蛇学派的叫奥克斯，猫学派的叫盖坦。不过必须要承认，我与其他学派的人接触还是不多。多了的话，肯定能遇到败类。但就像我说的，那些宵小之徒我完全能应付，就算他们与我兵刃相向。”

    “……好吧。或许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们不愿意费心去甄别，选了一种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可我实在不愿意尝试……”

    “那也没关系。我不是要说服你在这方面像我一样行事。”

    眼见天色渐黑，雷斯克来到已经挣扎不动的小鹿身旁，神情沉重地割开它的四条腿上的静脉，让暗沉的血流淌出来。见它哀叫不已，两个猎魔人都不发一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亮渐渐升了起来，狍子的血流了满地，已经奄奄一息。忽然，一阵狂怒的嘶吼从头顶响起，接着，一道蓝灰色巨影从天而降，“轰隆”一声一下子将板结的荒地砸出一大片裂痕，也断送了狍子的残命——

    那怪兽果真是蝠翼魔——一种低等的吸血鬼。它有着铁砧一样平且笨重的大头，上面是一双猩红的看不出瞳孔的小眼睛，巨大的嘴里有着三排尖锐的上牙，躯干上遍布肌理般的纹路，强劲的四肢看起来则如鲅鱼般平滑。不同于卡塔卡恩，指甲短且钝，长而窄的翼膜从它的手掌下一直延伸到腋下。正撕咬着鹿的血肉嘬着血液时，蝠翼魔听见极细微的脚步声，两个瘦高的男人分别从自己的前面和后面窜了出来，手边都有一道寒光，透出妖冶的红。

    “吼！！！”

    “伊格尼！”

    雷斯克一马当先拍出一团火球，将蓄势待发预备扑向自己的蝠翼魔点燃。基根趁它扑着火，一个箭步贴到吸血鬼身边挥剑一勾，白银剑锋仿佛在炉中烧红的火钩子，在蝠翼魔的脸上留下一条深深的伤口，“呲拉——”一声，冒出白烟——白银天克吸血鬼，对它的烧灼比伊格尼法印还强。

    “嗷——！！！啊啊！！！”吸血鬼被深入骨髓的疼痛激得愈加狂暴，它对着基根步步紧逼，发狂的挥舞着臂膀，可越是打不到就越是暴怒。更兼后方的雷斯克不断骚扰，用银剑劈砍蝠翼魔的后背，它顿时乱了阵脚，也不知该先冲谁下手。它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骤然向基根那边一跃，一爪拍下，却“镗”的一声在空中打到了透明的障碍物，被震开了。就在蝠翼魔门户大开之时，两名猎魔人同时冲向它。两柄银剑分别刺穿了它的胸部和腹部。

    “啊啊啊啊！！！”

    正面对敌的基根忽然被一股怪力攫住，接着，密密麻麻约有二十多颗力齿照着他的脖子咬了下来。“呃！！”

    “基根？！”

    “我没事！”

    吸满了一大口血的蝠翼魔怪叫着，像贝叶廷节的烟花一样猛冲向天空。基根和雷斯克站起来，拾起被甩脱的银剑后撤几步，就见吸血鬼四脚朝天的坠落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粗大的血管从它的皮肤里绽出。它还要负隅顽抗，却被基根一剑捅进了嘴里，从后脖颈扎了出来。雷斯克收了剑，用匕首照着它短粗的脖子大力砍下，一刀，两刀，蝠翼魔便身首异处。

    “幸亏它没有再把我头拔下来。”基根半开玩笑似的蹲在地上，将吸血鬼的尸体焚化。他的脖子上伤口密布，被咬碎的衣领完全变成了黑色。

    “……海东青！来！”

    雷斯克唤来他的亚甸纯血母马，从他的药箱里拿出纯白拉法达和白蜂蜜，“基根，你快把这些喝了吧。”

    “……又让你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别说了，你才是大功臣。”雷斯克感激的看着基根，“好好休息吧。明天咱们去领赏。”

    “五五分？”

    “我四你六我都没有意见。”

    “五五分成得了……你也累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