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事会TheCounc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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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19.

    漆黑的火舌舔舐着巨物焦黑的血肉,似乎要用这种诡异的姿态将其从这个世界带走。

    白晨怔怔地看着这团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黑色火焰,这团妖艳又美丽的致命黑焰在黑夜中散发着昏暗却又刺眼的荧光,这两种矛盾的体验同时从白晨的视网膜传递给她的大脑,让她一时竟忘却了身边的一切,置身于这种黑暗与光明二位一体的奇妙悖论中。

    “白晨!”

    似乎有人在呼喊自己。

    “白晨!”

    两遍呼喊,白晨终于回过神来。

    呼喊自己的正是史奇。黑焰燃起的瞬间,离“角”最近的史奇便已在孙涂出声提醒之前作出了行动,迅速将身边离得最近的白晨拦在身后,远离了黑焰。

    史奇行动的同一时间,其他人也作出了反应。

    刘森和孔湛一同面朝面向枪响的方向护住了白晨,两人的面色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孙涂则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只有徐文,依旧是双手插着兜,眯着眼,平静地注视着枪响的方向,没有任何反应。

    白晨看向枪响的方向,目光所及,仅有一片混沌的夜色,以及在夜色中起伏的黑色楼房。正如那个司机所说,烂尾楼周边一带尽是些废弃的商用楼,要么就是些半空的旧小区,一圈看下来,甚至没有一扇窗是亮着灯的。

    然而,在东南方向最高的那栋半成写字楼顶上,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影。

    白晨不确定是不是两个人。那栋写字楼离他们差不多有五六百米,加上黑夜的掩护,几乎很难在一片沉寂的暗色中分辨出这两个黑影。

    盯着这两个黑影,白晨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她也不清楚这股熟悉感从哪儿来,她甚至看不清那两个人影的面部和衣着,但这股既视感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心悸,不适感犹如失重般突然拽住了她的五脏六腑,让她难以静下心来。

    “徐文。”孙涂此时出声提醒徐文,似乎是等他给出决策。

    徐文没有立刻回答,依旧直直地盯着那两个人影,从那平静如水的表情上读不出丝毫情绪或想法。夜风轻轻拉扯着他的西装下摆,纯白的衬衫在夜色下格外显眼。

    楼顶那两个人影也像是在看着他们,久久没有动作。良久,黑影一阵闪烁,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人影消失,在场的众人才稍稍从紧张的氛围里缓解了一些,都只得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团被黑焰笼罩的、名为“角”的生物。

    黑焰已然没有起初那么磅礴、凶猛,“角”的躯体也被燃烧得不剩下多少,一小段半人大小的焦黑组织扭曲在逐渐颓弱下去的黑焰里。

    “被人耍了。”孔湛双手叉腰,脸色黑得像是憋着一肚子火。

    刘森转身看向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

    孙涂看了看其他人,又看向那团黑焰,蹲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徐文依旧双手插兜,默默地注视着“角”逐渐土崩瓦解的残骸,脸上静如止水。

    白晨感受到了此时气氛的沉闷,但还是忍不住开口,因为她脑海里的问题已然塞得太满了。

    “……那两人是?”

    “说实话,不知道。”孙涂揉着太阳穴,看上去也有不少疑问。

    “我估计是执安的人,”孔湛捏着下巴,沉吟着分析道,“知道这家伙的命门在两根角上,除了我们应该就只有执安高层的一些人了。枪法先不说,光是这黑焰,我觉得不是自然的‘衰亡’。”

    “‘衰亡’?”白晨不解。这一晚上,她听闻了太多自己无法理解的词汇。

    “简单来说,就是这类‘异常’完全死亡后会产生的一些现象。像这样突然冒出一堆黑色的火把它烧个干净,只是其中的一种。”孙涂解释道。

    “问题在于,”孔湛眯起眼,“只有‘异常的人’的‘衰亡’会产生黑焰,像它这样的怪物,是不会有黑焰产生的。”

    白晨听得一知半解,仍有些云里雾里,“那说明什么?”

    “说明这黑火是刚才那两个混蛋干的。”背对着众人,一直没说话的刘森突然骂骂咧咧。

    “一个人开枪,一个人放火,就是这样。”孙涂点点头,站起身,像是下了结论。

    “妈的。”

    史奇扭头咒骂一句,不愿继续在这具已然无用的焦骸上浪费多余的时间。他不耐烦地看了眼手上仅剩的“战利品”——两根断角,随手丢进了不远处那个仍冒着黑色光芒的方“窗”里。

    两根断角毫无声息地湮没在了方“窗”深邃的黑色里。

    “这火焰没有办法扑灭吗?”白晨问。

    “你看。”孙涂选择用实际行动来回答她,他伸出脚,皮鞋就这么直接踩进了黑色的火舌里,但仿佛只是穿过了一束光幕一般,没有受到丝毫灼烧。

    白晨瞪大了眼睛。

    “你可以认为这火是有选择性的。除了被选上的东西,其他的都不会被影响到,”孔湛叹了口气,“换句话说,一旦被选上,除了被烧得干干净净,就没有别的下场了。”

    白晨看着这团被黑焰啃噬得已然分辨不出形状的焦炭,思絮乱如麻。

    这个夜晚,她遭遇的变数已经太多了。费尽心力逃出执安的软禁想要找到凶手,然而找到的只是原人格消解、由崭新“人格”控制的怪物,一头翻遍现代生物学文献都无法解释其存在的怪物。白晨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这头怪物算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夏莉案的“凶手”,它又不知被哪个角落窜出来的未知角色一枪加一把火,被这团诡异的黑焰烧得只剩两根角了。

    一个问题仍悬而未决,变数却接踵而至,这样应接不暇的状态几乎让白晨有些崩溃。她尽力让自己的大脑保持冷静,尝试分析起问题。

    暂且不论这黑焰是怎么产生的,这估计也不是她一时半会能用常理思考出来的,只需要默认是“异常”的世界里最基本的现象,去思考其他的问题才是当下最关键的。

    如果真的是执安做的,那么目的是什么?

    很显然,是为了不让理事会把“角”这个活体样本带回去。

    执安甚至于搞个鱼死网破,最后落得双方什么都得不到,也不愿意让理事会独占鳌头,这也可见“角”对于两方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但若是如此,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

    执安对于今晚的一切,包括白晨逃脱软禁、遭遇怪物、理事会插手,到底知道多少?

    若执安从头到尾都知情,为什么又任由自己逃出来?

    此时,一些过往的碎片在白晨脑海里汇聚、组合,似乎正要凑成一副更大的图卷。

    自己与“角”接触后身体产生的变化,以及“角”在受到的无法解释的暗中援助与指示……

    正当白晨似乎能得出什么结论,那种面对谜雾朦胧的巨大棋盘的无力感又袭上脑海,让她难以看清整个事件的始末与真相。

    似乎还缺些什么,白晨心想。

    她看着有些恼火、有些沮丧的理事会众人,心里有了一些打算。

    徐文似乎也是觉得一直盯着面前这团已经变得巴掌大小的黑焰已然没有了意义,便不再沉默,面色平静地扫视了一圈众人,淡淡道:

    “先回去吧。”

    说完,他目光又看向白晨,略作思索,像是在做着决策。

    这时,白晨下定了决心,毫不犹豫地开口:“我跟你们回去。”

    众人此时已准备走向地上那扇本为“角”准备的方“窗”,听到白晨这番坚定的决定,目光又都看向了她。

    “夏莉的事,我还没跟你们解决呢。”白晨直直地盯着徐文。尽管她依然觉得自己和面前这个眼镜男、这群人,似乎永远都合不来,但是当下,继续朝着真相前进,是她唯一能做的选择了。

    徐文眼镜后的目光略微顿了顿,脸上又露出了招牌的微笑,也不多说,转身朝着那团黑“窗”走去。

    “那就来吧。”尽管他没有回头,但白晨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笑意。

    只见他踩到“窗”边,双手依旧插着兜,身子直直地朝着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迎面倒下,像是一头扑进一张柔软的大床,全身以双脚为圆心倒成一个扇形,带头整个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窗”里,消失了。

    其他人也不多说,陆续跟着徐文扑进“窗”里,只有走在最后一个的孔湛站在“窗”边看着白晨,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了略显戏谑的笑容,似乎在让白晨先进。

    尽管白晨知道面前脚下这方方正正、冒着黑气的巨大方洞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但她眼看着理事会众人跟跳水似的先后扑进“窗”里,还是不由得有些发愣。她又看向孔湛,有些不知所措。

    “你就跟他们一样扑进去就行了。”孔湛笑道。

    白晨略有些忐忑地走上前,学着徐文他们刚才的姿势,尝试踩在了“窗”的边缘。脚刚踩上那黑光模糊的“窗”边,一股微微的吸力便神奇地拉扯着白晨浮空的前半边脚底,仿佛她此时踩上的不是踏实的沙石瓦砾,而是半只脚踩空,站在了高楼大厦的楼顶边缘,身前那方九平米规整的黑暗便是万丈深渊。

    白晨差点没站稳,掌心微微冒着汗,有些吃力地稳住了身子。她低头打量着脚下近在咫尺的一方黑暗,漆黑的光辉与光雾笼罩了她的双脚,里面深邃得像是深不见底的天坑,又平整的像是一张平铺在地面的光滑黑布。

    白晨有些犹豫,她没法像徐文他们那样潇洒地迎面倒进去,心里始终下意识地害怕自己会面朝地摔在实打实的地面上。

    就在她仍掂量着脚下的触感时,身后的孔湛突然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她的背上。

    这股不大不小却恰到好处的力道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白晨就这么失去了平衡,在惊呼中,画出一道漂亮的扇形,面朝地,跌进了深邃的黑暗里。

    白晨闭紧双眼,准备迎接疼痛与冲击。

    重力倾倒,世界旋转。

    黑暗如冰冷的液体一般包裹住了她的全身,她似乎感觉到周身的重力一阵翻覆,压制与拉扯戛然而止。

    她感觉自己所有的感官都突然失灵了,耳边夜晚的寂静在一阵旋倒的风声中消逝,皮肤上掠过的冷风也失去了踪迹,鼻间胡乱的水泥钢筋与沙石瓦砾的尘土味也陡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轻笑,是暖意,是淡淡的室内香氛。

    意想之中的撞击并没有从她的面部传来,她只感觉脚下一个踉跄,往前走了几步,似乎便莫名其妙地站住了,好像从未经历过跌落的过程。

    于是,她略带疑惑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个酒店大厅式的空间。

    黑色为主的装潢,白皙的灯光,交织组成了这个略有些冷淡风、黑暗风,极具简约风格的酒店大堂。

    她的正前方,是一张巨大的黑色圆毯,上面有个巨大的奇怪logo,简约的线条在一个巨大的六芒星中勾勒出了一只眼睛,冷冷地盯着天花板正中间那座线条抽象的现代风金属吊灯。

    在地毯的另一头,正对白晨的是一个纯黑色的酒店前台,只是空无一人,前台正后方是一扇纯黑的磨砂玻璃门,上面隐隐闪烁着“thecouncil”英文字样的白色霓虹灯。在圆毯左右两侧对称分布的黑色沙发上。

    左边的沙发上正坐着衬衫破破烂烂、浑身伤痕的史奇,还有穿着便装的孙涂,他俩都有些好笑地看着白晨。在右边的沙发上,除了穿着深绿色衬衫,已经见过的刘森,还有两个白晨从未见过的黑西装:一个是鹅黄色衬衫的卷发男,手上正捧着一台游戏机,笑容有些刻薄;另一个是正紫色衬衫的毛寸刺猬头,手里抱着一袋原味薯片,看起来有些颓废。而在圆毯的正中间,站着的正是最先进入“窗”里,正脱着外套的徐文。

    白晨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的黑色大堂,看着这群笑得相当开心、内衬颜色各异的黑西装,仍然有些没回过神来。她不禁回头,看到背后是一扇与之前相同的,边长三米左右的巨大黑“窗”。不同的是,这扇“窗”是开在这间大厅里唯一一面纯白的墙面上的。而在她的身后,“窗”的前面,正站着刚刚用手指把自己送进来,一脸坏笑的孔湛。

    她这才意识到,刚才在建筑工地上那扇开在地面上的“窗”,与这个大厅里这面白墙上的“窗”是相连的。从那扇“窗”钻进去,就从这扇“窗”钻了出来。如此一想,怪不得他们要用那种姿势整个身子扑进“窗”里。若是直接脚朝下跳进去,那估计现在她就是横着从墙上飞出来,摔在地上了。

    她回过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众人,仍有些蒙,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徐文随手把刚脱下的西装外套丢到沙发上,露出里面的纯白衬衫,一边理着黑色领带,一边绕过纯黑的长方形前台,坐在了前台后的那张黑色老板椅上。他推了推枪色的金属框眼镜,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白晨:

    “欢迎来到理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