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道：

    “你不知道？你真不知道？”

    忽然后退数步，走到窗边一手揭开了帷幕。

    月光映进屋中，只见此人眉如远山，目含水光，灵气充盈，灿若朗星。

    左侧脸颊之上，纹有一朵盛开的梅花。

    若非一张脸脏兮兮的，简直已可算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这样的人物，是绝不会出身于叫花窝中的。

    薛清卿不知道，纹面女子为什么要扮成这副鬼样子。

    但对方身上带着燕前辈的信物。

    能够得到燕前辈信任的人，必然值得她的信任。

    只听纹面女子说道：

    “温乔一直相信，阿燕为着让她多加历练，才把她扔到缺月州来的。”

    “换句话说，对于锡卢国目前的变故。”

    “阿燕在事前，应该是没有给过她应对的指示的。”

    薛清卿说道：

    “让她学会在缺乏绝对武力为后盾的前提下，作出理智务实的决定，也可说是历练的一环。”

    “问题是，温乔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视为是代表着燕前辈的意志。”

    “与这锡卢国仅一海之隔的缺月山上的那位，不会坐视。”

    纹面女子悠悠然道：

    “假使韩七情出手，也只有我能招架下来。”

    “凭范成双那丧家犬，还护不住温乔的人头。”

    薛清卿说道：

    “如果我是温乔，离开此地是最好的做法。”

    无论是霸陵温氏，还是桂宫薛氏。

    家族的根基都不在缺月州。

    围绕锡卢国存亡而起的纷争。

    原本就与形同过客的她们无关。

    纹面女子说道：

    “你的想法，本来没错。”

    “可惜那温乔素来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决不会放过在混乱中扬名的机会！”

    “这些年来，温乔所在的浮萍书院放任鬼门于各地扩散。”

    “正是为着以鬼门作为屏障，使得铃兰国心存忌惮，不愿轻易南下接过这烂摊子。”

    “一个弱小的世俗政权，更有利于书院处于事实独立的状态。”

    “可是铃兰国已坐不住了，若再不南下……”

    “锡卢国这颗桃子，很快便会被蓄势待发已久的大秦王朝摘走。”

    薛清卿眉头轻皱：

    “哪怕这是一颗烂桃子？”

    纹面女子淡然应道：

    “哪怕缺月州只剩下一片白地，大秦也不会放弃南下收复失地的决心。”

    “大秦皇帝始终认为，曾经属于王朝的土地，就永远是他们寄放在外的私产。”

    “纵使离上一次缺月州位处王朝境内，已经是六七百年前的事了。”

    “而大秦皇帝的后盾，就是抚婴学宫……”

    “也是燕微蘅成道之地，你跟温乔共同的出身处。”

    “站在学宫的立场，绝不会希望锡卢国被吞并。”

    “使得扩张后的铃兰国堵住秦军南下之路。”

    她轻轻弹指：

    “而这便与莲台的利益，产生了冲突。”

    “莲台掌孟阳城，居缺月之中，傲视五国。”

    “它期盼维持的，是缺月州列国并立的现状。”

    “由铃兰国吞并锡卢，虽然不是什么好事。”

    “但也总比让体量远比铃兰国大，能够直接压逼教权的大秦得手要好。”

    儒教和君权，看似互为一体。

    但自大秦立国以来，两者间的权力斗争，却从来不曾停止过。

    薛清卿不是正式的儒家门生，但自幼读史，对此再也明白不过：

    “抚婴希望的，是锡卢国暂时抗住铃兰大军，好等秦军作好南下的准备。”

    “莲台却想让铃兰吞并抚婴，好等其成长为阻挡大秦南下的屏障。”

    “按照惯例，当两座学宫之间，在处置小国命运上起了分歧。”

    “解决的方法，便只有一个……”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词：

    百剑朝凰礼。

    凤凰是百鸟之主，剑中的最强者，便是剑中之凰。

    百剑朝凰礼的意思，即指两大学宫各自派出境界相当的剑修。

    在各自学宫的代表，以及佛道两教的贵宾见证之下。

    进行一场生死不论的真剑对决。

    胜王败寇，剑上的胜负，便分出了双方道理的深浅。

    在融合剑修修炼体系后的儒家内部。

    获选为比剑的代表是最高的荣耀。

    对决若在缺月州进行，抚婴学宫的代表，毫无疑问会是温乔。

    就算无视她本人的惊艳才能。

    单凭众人眼中她与燕微蘅的关系，就足以让她被选中。

    纹面女子知道薛清卿已瞧出此节，悠悠笑道：

    “然而众人并不清楚的是，温乔的修为已被阿燕封住。”

    “而且，她本也没有学过阿燕的剑术。”

    “在对决中败亡，却会让阿燕蒙羞。”

    薛清卿听到此处，眼神已微微有了变化：

    “前辈的意思，是……”

    纹面女子把手搭在她的肩头，露出灿烂的微笑：

    “阿燕授意的对决人选，是你。”

    “此时此刻在缺月州境内，二十岁以下最强的剑修。”

    ……

    秦历七月廿二的这个夜晚，过得比以往的晚上都要长久得多。

    然而再长的黑夜，也终究会迎来天明。

    七月廿三清晨，新封浮萍郡侯沈澄头戴紫金冠，腰佩青玉玦。

    怀中抱着一口乌鞘银柄的长剑，直入猎鬼司衙门。

    参与过围剿素袍女鬼一役的地字猎鬼人们，齐集于正堂两排座椅之侧。

    见沈澄大步踏入正堂，众人无不起立，抱拳行礼。

    猎鬼人们大都是桀骛不驯的江湖武夫出身。

    对权威谈不上多少敬畏，更不会为外在的声名地位所震慑。

    江湖人们唯一认的，就是足够强大的拳头。

    而沈澄已然向众人证明了他的实力，远在堂中的任何人之上！

    柳人玉也在众人之列，瞧向沈澄的目光既有敬慕，也有神伤。

    他与沈澄间武功上的差距，绝不是三年五载可以追赶得了的。

    但身为柳云深的直系子孙，他的武胆本不该弱于旁人。

    若然只有在对手不如自己时才敢挥拳。

    这样的拳头，没有任何意义。

    换在是平时，沈澄或许会停步劝勉这哥儿们两句。

    但此时的他，并没有这份心情。

    众人向他抱拳行礼，为的是他击杀了素袍女鬼，还是为他胜了卢长青？

    若是后者，那么众人要是知晓了他怀中长剑来历，只怕更不知作何反应。

    古剑“抱玉”，与“冬柳”同出一脉。

    曾是远东之地，东海剑池中的藏剑之一。

    它的上一任主人，是锡卢国朝廷真正的顶梁之柱。

    大内影卫，自弃姓名，练气士第五楼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