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澄推开房门时，结结实实地在薛清卿的后脑勺上嗑了一记。

    薛清卿跳了起来，手捧脑瓜，可怜兮兮道：

    “疼。”

    沈澄从没见过她这副小白兔般的萌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该不会睡着了吧？”

    薛清卿瞥着他，神色傲然：

    “绝无此事。”

    “小时候燕前辈教我剑术前，足足让我苦练了三年静坐调息的功夫。”

    “别说三四个时辰，就是七日七夜不合眼，对我而言也是等闲事。”

    沈澄伸手轻揉着她后脑肿起的小包子，直至小白兔颊生微霞：

    “嗯嗯嗯，辛苦你啦。”

    薛清卿有点生气：

    “听着你还是没相信。”

    “是吗？”

    “哼。”

    “这本来就不是重点嘛，多亏有你，我这趟行功很顺利。”

    听了沈澄的话，薛清卿轻眨着眼眸：

    “那就好。”

    “往后的晚上，我也会在家待着。”

    “你若要人为你护法，找我就好。”

    沈澄问道：

    “你怕我去找别人了？”

    薛清卿悠悠说道：

    “沈兄也清楚得很，在这事上，别人是远远及不上我的。”

    她把“冬柳”送回沈澄怀里：

    “喏。”

    沈澄却没接：

    “收着吧，日后少不免还有麻烦薛姑娘的事儿。”

    “我手头本有更好的一口剑，准备给你当作谢礼。”

    “可是那口剑的原主人尚在京城，烫手得很，现下已不在我手里了。”

    薛清卿问道：

    “沈兄是怕把剑赠了给我，会害我背上因果？”

    得到沈澄点头回应后，她淡淡一笑：

    “我辈剑修，剑下斩的就是因果。”

    “原主人若真想找上门来，我接着就是。”

    沈澄说道：

    “真要较真的话，那口剑跟你手中这口的原主一样，都是东海剑池的主人。”

    薛清卿呆了一呆，瞧向沈澄的目光中多了一分惊异。

    半晌才道出一句：

    “沈兄的来历，可当真是让人好奇。”

    “身在缺月州，手头的名剑却能与东海剑皇扯上关系……”

    沈澄笑了一笑：

    “这没什么。”

    “薛姑娘明明不是学宫书院的人，不也对儒家的内务很熟悉吗？”

    他忽然收起了笑容：

    “有一件事，想要请教薛姑娘。”

    “你……见过浮萍书院的山主吗？”

    ……

    “浮萍书院的山主名叫陈弘毅，二百多岁，练气士第八楼。”

    “早年剑心受过挫折，没法成为剑修，就索性专心致志于练气之道上。”

    书房里，薛清卿接过沈澄斟的湖心龙井茶，满意地啜饮了一口。

    封侯后的福利就是不一般。

    莲台出产的正宗龙井。

    在缺月州，只有最顶尖的王公贵人才喝得起。

    薛清卿从没把世俗的王侯当作一回事。

    哪怕是大秦皇帝坐在她面前，她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毕竟就连皇帝，在燕前辈跟前仍是要执弟子礼的。

    但既然沈澄被封为郡侯。

    他的侯位含金量越高，薛清卿自然越为他欣喜。

    她喝着茶水，回想起昔日在莲台游学的逍遥时光。

    与因为过于嚣张，而被同辈排挤得不得不离去的温乔不一样。

    薛清卿道心寡淡，几乎与莲台诸圣的大道天然相合。

    事实上，连燕前辈也希望她能留在莲台。

    而不是在未长成前，便一头栽进抚婴学宫的大染缸里。

    瞧瞧温乔，就是因着过早便待在了抚婴，现下成了什么鬼样子？

    啊不，她好像本来就不怎么样……

    燕前辈为薛清卿安排的。

    是如同那位出身于抚婴，后来却投身莲台的那位圣人的道路。

    就是那位圣人，构建起了缺月山周围的云海。

    将百道鬼门散发的阴煞死气，封锁于一地。

    同一时间，也是将韩七情困在了缺月山。

    按着圣人的道路走一遍，自然是很好很好的。

    但是，薛清卿仍是在一段时日后便离开了莲台，回到家乡闭门读书。

    别人走着光明的路，就一定适合自己吗？

    攸关前途的决定，对于哪怕读过再多书的十八岁小姑娘而言，终究仍是过于沉重。

    她回过神来，见沈澄面无一丝不耐神色，不免有点不好意思。

    遂接续道：

    “当代的书院山主之中，不是剑修的已很少见了。”

    “但陈弘毅养气百年，气壮神盛，修为在非剑修的山主中却可称出群。”

    “若非以抚婴门生之身，却坐守邻近莲台的缺月州腹地，他本该有更大的作为。”

    薛清卿不喜欢背后说旁人的闲话。

    因此许多事情，她并没有明说。

    依燕前辈的话，陈弘毅在神洲七十二位山主之中，根本称不上起眼。

    当初之所以能坐上浮萍书院山主之位。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堂兄，是燕前辈等人关系莫逆的同窗。

    因此当与燕前辈关系更近的温乔，空降到副山主的位置上。

    陈弘毅便至少被分走了一半的实权。

    浮萍书院之所以对缺月州鬼门遍地的现状袖手旁观。

    其中主要的原因，就是大部份读书人的注意力，都被分散到内部斗争上了。

    沈澄想了想，又问道：

    “假使你跟此人交手，有几分胜算？”

    薛清卿说道：

    “待我抱丹，当能胜他。”

    剑修战力高一境，是修行界雷打不动的铁律。

    可她言下之意却也清晰。

    当下的自己，对上陈弘毅并没有多少的胜算。

    沈澄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对方毕竟是二百岁的老同志了。

    若是还打不过二十岁不到的小年轻，这些年可不是活在狗身上了？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

    “这位陈山主，想必是没法掺和到你跟温乔间的争斗里头了。”

    “沈兄为何如此确定？”

    沈澄神色平淡如水：

    “很简单。”

    “因为他早就死掉了。”

    薛清卿提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半晌，方道：

    “这个消息，沈兄能确定吗？”

    沈澄说道：

    “不会有错。”

    阴世文庙里头的遗体，就是陈弘毅。

    虽然生前的记忆残缺不全，状况与地藏庙后院那副金身骸骨有点类似。

    但书院山主的玉牌，以及残魂中仅存的记忆，足可证实死者的身份。

    堂堂第八楼的练气士，比起相传是第七楼修士的白云庵主更胜一筹。

    更非锡卢国的鬼修师姐弟所能比拟。

    在仙迹稀沓的缺月州，已可算是人间真仙。

    但当一朝流落至阴世，死得也跟市井中的凡人一般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