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禁营
范成双眼波流转,忽道:
“莲台的读书人们,最怕的就是韩七情,该不会在这当口乱来。”
“倒是那个沈澄……自恃武勇,不知敬畏。”
“说不准会直闯禁军营。”
温乔摇头:
“那厮就算有这份胆色,也没那份本领。”
“宫九为着北上,已把那些好些年没理过江湖事的老头儿都请出来了。”
“当中有些人的武艺,跟明一指相比也毫不逊色。”
“对低段武夫而言,此刻的禁军大营,比龙潭虎穴还要凶险得多!”
范成双悠悠说道:
“若真是如此,沈澄这次只怕就难逃一死了。”
“没法待他成长起来后,再亲手杀他,乔乔你会感到遗憾吗?”
温乔哼了一声:
“他还不配在我眼中有这么重的地位。”
“除了薛清卿,同辈人中谁配作我的对手?”
“要是他这次没死,再说罢。”
……
禁军大营位处京城的核心地带,与王城隔着不近不远的微妙距离。
锡卢国的国主们大多很怕死。
因此禁军驻扎之地,必须近得能够及时对王城之内的危机作出反应。
而正如方才所言,他们很怕死。
所以大营也绝不能设得太远,好等王城能够及时对禁军制造的危机作出反应。
禁军的战力,虽然被包括齐归蝶在内的绝大部份内行瞧不起,认为是早已废驰。
但那是跟铃兰军这种一州顶级战力比的。
真正打起来,凭着装备和人数的优势。
二千四百禁军步卒,绝对可以抗衡马贼兄弟会八百轻骑的正面冲击。
此刻,这群全国拔尖的悍勇兵士,已然齐聚于京师大营。
摩拳擦掌,唯有二字:
北伐!
大营主将帐内。
“雷老对咱们的儿郎感到失望,只因他离京匆匆,未曾见过士卒们在本将麾下的蜕变。”
“本将甚至敢说,此刻的禁军在我指挥之下,战力半点不输裴将军经营多年的北军。”
伫立在兵器架前说话的,是一名白袍银甲的英秀女将。
眉似剑,目如星,一表人才威风凛然。
从外观上看来,绝没人会质疑她以女流之身,是否能够镇服禁军的万二青壮。
京城禁军统领,宫顺实。
禁军是锡卢王室稳坐江山的凭藉,握在本家旁支手里,自然胜于由外姓人掌控。
宫顺实本人,也绝不是只靠姓氏而得权势的无能之辈。
她今年只二十四,便已打通随带脉外奇经七脉。
修为远远凌驾于名动京城的卢长青、彭超群等人。
这样的一位高手,这些年间却一直藉藉无名。
藏在鞘中的利剑,总是比锋芒已露者更可怕,也更致命。
在宫顺实身旁,坐着一名身形如狗熊般壮大的大汉。
他的衣襟敞着,铁石般坚实的胸膛上长满了黑毛。
光头之上,印着整整齐齐的九道戒疤,竟是个和尚。
虽说是个和尚,但从这场对谈的一开始。
他的目光,便不住在宫顺实甲胄包裹的曼妙身躯上打量。
目光却不像一般登徒子般色眯眯的。
反而凝重得如读书人凝视书上的圣贤话语。
宫顺实妙目一瞥,不以为忤道:
“大师一直瞧着本将,在想什么?”
和尚实诚地回答道:
“在想宫将军这副身板,能受得住贫僧几拳。”
宫顺实大笑:
“素闻心戒大师一双拳头,能力毙熊虎。”
“数十年来打遍北缺月州的黑道强者,无人能挡大师数拳。”
“本将有为之身,北伐大事未成,却是不敢轻接大师的拳头。”
白云庵的大金刚拳,本是天下一绝。
而坐在此处的这个心戒,虽然早年便已被白云庵逐出门墙。
在大金刚拳和诸般武技上的造诣,却绝不会在人称“心禅七老”的七位同辈之下。
当初之所以会被白云庵主逐出门墙。
只因他学武成痴,竟是自行弃道修武,成了一位纯粹武夫。
没有上乘武道功法在身的心戒,纵横江湖数十年。
竟是另辟蹊径,借由外炼筋骨修出了一身精纯内力。
奇经八脉,皆已打通。
可说已是后天武夫的顶点。
他注视着宫顺实的眼神,就如练家子注视着一个稍为结实的沙包。
然当望向营帐内除宫九的第三人时,他的神色却很恭敬。
他很清楚,自己的拳头再是刚猛绝伦。
也是比不过安安静静地坐在宫九座前的这个人的。
这是一位作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长须儒雅,气度温文。
然而当他把手掌放至宫九座前的烛光下时。
却能清晰地瞧见一道道鲜明的经脉纹理。
那是打通了经外奇脉的武夫,身上方能呈现的异象。
八卦门,程慕华。
自修成家传八卦游身掌后,孤身南下力毙岭南三虎。
继而逃过明家在内的南方世家千里追杀,安然回国,一夕成名。
如今他虽已退隐江湖近三十年。
但昔日打下的赫赫威名,却仍然使得像心戒般正值当打之年的武人不敢造次。
白云庵的心颖、心美、心戒,都是庵主代师收徒,年纪还不到五十岁。
与这位成名多年的“中年人”相比,确实只能算是晚辈。
宫九对程慕华的重视,显然也是对三人中最高的。
只见她盯了后者的手掌一会,便即收回视线。
冷漠脸上流露一丝感慨:
“假如本座不是王室出身,当修不到程老的境界。”
程慕华微微一笑,收回了手掌:
“假如殿下不是王室出身,便也不必为俗务所累。”
“以至体内阴阳二气失调,入先天后,便进展缓慢。”
宫九说道:
“家国大事,如何能称得上俗务?”
程慕华摇头道:
“老夫少年时,曾有幸见过郭纯钧一面。”
“郭氏执掌西华一国,国事即家事,按照常理当营营役役以图之。”
“然而郭纯钧却从不过问朝中之事,大小事务,都由族中缺乏习武恒心的子弟担待。”
“我辈俗人,并无学宫君子、贤人般兼顾天地的大才。”
“能在武道上求得寸进,已是不易。”
“何况殿下本是大才,实不应为武道之外的诸事分神。”
宫九沉默。
半晌,方道:
“这是恩师的道,却不是我的。”
“本座受母妃大恩,择以明师,授以要职,难以回报。”
“今内生变故,外起兵灾……”
“宫九无才,一死报国,也不愧对宫氏列祖列宗。”
“绝不会像那心中毫无大义的沈澄般,两眼只有自身大道,视家国大事为身外之物。”